□赵宗符

11·4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解：告子说：“饮食男女之欲，是人的本性。仁，是内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不是外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义，是外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不是内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孟子问：“怎么叫作仁是内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义是外在于人的本性的东西呢？”告子回答说：“对方比我年长我尊敬他，并不是我本性中有尊敬这种东西；就好似那是个白东西我把它叫作白的，是先有了外在的白色才称它是白的，所以说它在我的本性之外。”孟子说：“白马的白颜色，和白人的白颜色或许并没有差别；但不知道对老马的尊重，和对老人的尊重也没有什么差别吗？而且您说的义到底是指长者呢？还是指尊重长者呢？”告子说：“我的弟弟我就爱他，秦国人的弟弟我就不爱他，这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而高兴这样做的，所以说仁是在人的本性之内的。尊敬楚国的长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长者，这是因为他是长者的缘故而高兴这么做，所以说义是在人的本性之外的。”孟子说：“喜欢吃秦国人的烤肉，和喜欢吃自己的烤肉没有什么差别。其他事情上也都有这样的情形，那么，喜欢吃烤肉的欲望也是在人性之外吗？”

孟子是个性善论者。他认为，仁义礼智信等等，都在人性之内，如同饮食男女一样。在《告子篇上》的前三节，告子还是个性不善不恶论者，此节告子似乎成了一个部分的性善论者和部分的性不善不恶论者。在认为饮食男女以及仁是内在于人的本性这方面上，他与孟子没有什么差别。争论的地方在义这方面。孟子认为义也是内在的，而告子认为义是外在的。告子用了两次比喻论证，一次是说尊敬长者如同看见白色，年长和白色都是外在的，孟子反驳因外在长而尊敬，难道对老人与老马一个样？而且告子也没有讲清楚，到底长者是义还是尊敬长者是义。第二次告子讲，尊敬楚国的长者也尊敬自己的长者，尊敬是因为长者，所以尊敬这种义是外在的。孟子反驳，喜欢秦国的烤肉，也喜欢自己的烤肉，难道喜欢烤肉是外在的？可以看出，就思想的融贯性而言，孟子的思想要优于告子，告子此节思想有内在矛盾，表述也不是很清晰。他实际上讲了仁与义不同，并未讲仁内义外。当然和前两节一样，以受过逻辑训练的现代人看来，这种基于比喻的论证方式本身是有缺陷的，最终也无法将思想论证清楚。

11·5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解：孟季子问公都子：“为什么说义是内在的呢？”公都子说：“恭敬从我内心发出，所以说是内在的。”孟季子说：“乡里长者比兄长大一岁，你敬谁？”公都子说：“敬兄长。”孟季子说：“饮酒先给谁斟酒呢？”公都子说：“先给乡里长者斟。”孟季子说：“心里恭敬的是兄长，却向乡里长者表示尊敬，可见义果然是外在的，不是由内在的本性生发出来的。”公都子不能回答，便回来告诉孟子。孟子说：“敬叔父，还是敬弟弟呢，他会说‘敬叔父’。你问：‘弟弟担任了受祭的尸，那敬谁呢？’他会说‘敬弟弟’。你反问：‘那么对叔父的敬在哪儿呢？’他会说‘这是因为弟弟处在尸位的缘故’。你就说：‘因为乡里长者当时所处的地位的原因。平时恭敬兄长，那个时候就该恭敬乡里长者。’”孟季子听了，说：“该恭敬叔父的时候就恭敬叔父，该恭敬弟弟的时候就恭敬弟弟，可见义果然是由外在引起的，不是由内在本性发出的。”公都子说：“冬天就喝热水，夏天就喝凉水，那么饮食的欲望也是外在的吗？”

和上节一样，辩论的焦点仍是“义是在外还是在内”。孟季子是个告子主义者，他看到两个对象所处的环境条件不同，引起的恭敬心也不同，因此他的结论就是恭敬心是由外在原因引起的。而对同样的现象，孟子及其学生的解释则是，不同的条件恭敬的对象不同，恰恰说明了恭敬的意向是由内在本性生发出来的。正如同冬天喝热水夏天喝凉水，但喝的欲望却是内在于人的本性的。看似这一回合的辩论孟子又处在了胜方，但细思问题仍没有解决。因为由人有共同的生理本能，并不能推论出人就有共同的善的本性。至于人这一特殊复杂的巨系统到底是否涌现出了道德功能，这不是比喻论证、逻辑推理、哲学思辨所能解决的，需要进行科学研究，目前还只能处在猜想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