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精神论(79)|在手段与目的之间
2023-11-15 15:30:27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赵宗符
9·7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解:万章问道:“有人说:‘伊尹是靠自己当厨子切肉烹饪来巴结商汤的。’有这样的事吗?”孟子回答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在莘国的田野中耕作为生,而喜欢尧、舜的理想。如果不合于尧、舜之义,不合于尧、舜之道,即使把整个天下给他当俸禄,他都不会回头看一眼;纵使有四千匹马拴在那里,他都不会正眼瞧一下。如果不合于尧、舜之义,不合于尧、舜之道,就是一点点东西也不给别人,也不会从别人那里取一点点东西。汤派人带了礼物去聘请他,他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说:‘我要汤的聘礼干什么呢?我何不待在田野里,就这样以尧、舜之道自乐呢?’汤几次派人去聘请,不久他就完全改变了态度说:‘我与其生活在田野里,就这样以尧、舜之道为乐,怎么比得上使这个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怎么比得上使现在的人民成为尧、舜治下的人民?怎么比得上我亲身见到像尧、舜那样的盛世呢?上天生育了此时此地的人民,就是让先知道的人去开导后知道的人,就是让先觉悟的人去启发后觉悟的人。我,是天生育的人民中先知先觉的人;我将用尧、舜之道去觉醒这些人民。我不去觉醒他们,又有谁能做呢?’他觉得天下的人民中有一位男子或一位妇人没有受到尧、舜之道一样的恩泽,就像是自己将他们推进山沟里一样。他就这样自觉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自己身上,所以到了汤那里去游说他,来讨伐夏桀拯救黎民百姓。我没有听说过自己不端正却能匡正别人的,更何况是用侮辱自己来匡正天下呢?圣人的行为各有不同,有的远离君主,有的亲近君主,有的离开朝廷,有的不离开朝廷,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保持自身的道德高洁而已。我听说过伊尹用尧、舜之道来邀结成汤,没听说过他是用当厨子割肉烹饪来巴结成汤的。《伊势》上说:‘上天讨伐夏桀是从他的牧官开始的,我不过是从商的亳邑开始谋划而已。’”
伊尹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商汤的任用,从而一展身手匡正天下的吗?孟子对此予以了否定的回答。在手段与目的之间,孟子持一种道德主义的看法。他认为,手段和目的必须是统一的,手段是合道德的,目的也是合道德的。手段不合道德,也不能达到一个合道德的目的结果。对于手段与目的的看法,还有不同于孟子的观点,例如西方近代政治哲学的主要奠基人、意大利思想家马基雅维利,就提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目的的正当性就能证明手段的正当性,这就是有名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西方现代哲学家、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萨特,在他的剧作《肮脏的手》中也提出,为了做成伟大的事业,有时是需要一双肮脏的手的,只要是有效的手段,就值得一试。孟子是偏于理想主义一端的,而马基雅维利、萨特则是偏于现实主义一端的。孟子以自己的理想建构了伊尹的行为,并对其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进行了赞扬,从此,“以天下为己任”就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重要的精神传统,激励着一代一代的知识者参与到现实的政治中。同时,这一传统也一直和世俗的“升官发财”观念,在现实政治中交织对抗着,无休无止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