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精神论(53)|孟子与杨墨辩论的教训
2023-05-10 16:22:50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赵宗符
6·9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解:公都子说:“外面的人都说老师喜欢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我难道喜欢辩论?我是不得已。天下有人类很久了,总是治乱相从。在尧时,水倒流,在中国泛滥。大地为蛇龙占据,百姓无安身处。低处的在树上搭巢,高处的在坡上挖洞。《尚书》上说:‘洚水警示我们。’洚水就是洪水。尧命禹去治水。禹疏通河道让大水流进大海,把龙蛇驱逐到草泽中。水在河道中行,这就是江淮河汉。险阻消除了,害人的鸟兽灭掉了,然后百姓才能在平原上居住。尧舜去世后,圣人的正道衰微。时有暴君,毁坏民宅做大池,百姓无处安居;废弃农田做园林,百姓衣食无着。荒谬学说残暴行为纷纷出现,园林、大池、沼泽多且各种禽兽都来了。到了商纣时,天下又大乱。周公辅助武王,诛杀了纣,讨伐奄国,三年而杀掉奄君,把飞廉驱逐到海边杀死。灭掉五十个国家,虎豹犀象也被赶走了。天下百姓十分高兴。《尚书》上说:‘大放光彩,文王谋略!善于继承,武王功业!帮助启迪后人,都能正直而少错误。’但是后来世道衰微,邪说暴行又出现了,有臣子杀君主的,有儿子杀父亲的。孔子忧惧,编写了《春秋》。《春秋》评价人物,是行天子之事。所以孔子说:‘理解我的大概就在这部《春秋》吧,怪罪我的大概就在这部《春秋》吧!’现在,圣王不再兴起,诸侯无所顾忌,布衣士人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满天下。人们的言论不是归向杨朱,就是归向墨翟。杨朱主张人人为我,心中没有君主;墨翟主张爱无差等,心中没有父母。心中没有父母也没有君主,这就是禽兽。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可是百姓面带饥色,野外有饿死的尸体,这是率领野兽吃人。’杨、墨的思想不消除,孔子的思想不发扬,这是邪说欺骗百姓,阻塞仁义。仁义阻塞,就会导致率领野兽吃人,人和人也将互相残食。我为此忧惧,所以要捍卫先圣的思想,批驳杨、墨,排斥错误言论,使持邪说的人不能得势。这些邪说作用于人心,就会危害人做事;作用于人做事,就会危害人行政。即使圣人再度出现,也不会改变我这番话。从前大禹抑制洪水而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狄、驱除猛兽而百姓安宁,孔子编成《春秋》而让乱臣贼子恐惧。《诗经》上说:‘打击戎狄,惩戒荆舒,就没有人敢抗拒我。’无父无君,是周公要打击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消灭邪说、批驳偏颇行为、排斥荒谬言论,以此来继承三位圣人的事业。这难道是喜好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能够以言论批驳杨、墨思想的人,才是圣人的门徒啊。”
孟子自言其使命担当、文化理想,这也是后世许多知识分子的追求。不过,杨朱、墨翟的思想固然有其偏于极端的缺陷,但孟子对其攻击也是很极端的,完全抹杀了杨、墨思想中所有的合理之处和动人之处,这是中国思想史上思想争论的一个教训。
孟子不用逻辑和论据,直接将杨、墨的思想,解构、简化为无君无父,然后下结论杨墨无父无君那是禽兽,这已不是思想辩论了。这种歪曲对手的思想、丑化对手的思想、攻击谩骂对手的思想传统,在今天的互联网世界依然十分盛行。文明的进步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