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精神论(17)| 命运的消极性和积极性

2022-07-27 14:56:46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赵宗符

2·16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解:鲁平公准备外出。他身边受宠幸的小臣臧仓请示说:“平日您外出,一定把要去的地方告知管事的人。今天车马已经备好,管事的人还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因此特来请示。”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臧仓说:“您放下自己的身份而先去拜访一个普通人,为了什么呢?您认为孟子是贤德之人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当合乎礼义,而孟子办理母亲的丧事超过了办理他父亲的丧事,您还是别去见他吧!”鲁平公说:“好吧。”乐正子入见鲁平公,说:“您为什么不去见孟轲了?”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孟子办理母亲的丧事,超过了办理父亲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了。”乐正子问:“您所说的超过,是什么意思?是指用士的礼来办父亲的丧事而用大夫的礼来办母亲的丧事呢,还是指用三个鼎为父亲供设祭品而用五个鼎为母亲供设祭品呢?”鲁平公回答说:“不。是指棺椁衣衾的精美。”乐正子说:“这不是所谓的超过,只是前后贫富不同罢了。”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对鲁君说了,他打算来见您。他身边有个受宠幸的小臣臧仓阻止了他,所以他就没有来。”孟子说:“一个人有所行动,是有某种力量在推动他;停止行动,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动或不动,都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左右的。我和鲁平公不能遇合,这是天意。那个姓臧的小子又怎能使我和鲁平公不能相遇合呢?”

孟子跟孔子一样。偶尔会谈到天、天意、命、天命等等,基本上都是指人力所无法控制的一种力量。在他们的思想体系中,天不是人格神,而是一个哲学的概念,代表着宇宙中一种人力所无法认知也不可控制的客观力量,从逻辑上讲,经验科学永远无法证明这样的力量不存在,无法证明这样一个哲学上的天的不存在,因为“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所以,孔子讲“畏天命”。这种天命的力量既有必然性的力量,也有偶然性的力量。有生必有死,是种必然性,可以说命也;与某人失之交臂,是种偶然性,可以说命也。

认命并不意味着消极。孔孟对命的态度可分为消极的和积极的两种。一般来讲,涉及个人的进退出处问题时,孔孟对命多取消极态度。像这儿,孟子把他不能与鲁平公相遇合,归结为命,就是消极的。如此,他便能顺其自然,不必怨恨平公身边阻止他们相见的小臣。孔子也有过类似的处境,他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竂其如命何?”都是一样的态度。而涉及对自己思想的认识,他们对命则多取积极态度。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他在匡地被人拘禁了,有生命危险。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天命在身,无所畏惧。孟子也说:“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他们自认有这样的命存在,但又不知其限度,所以就自强不息、拼命硬干,以求“知天”,这就是使命感。正因为有这使命感,所以才造成了孔孟一派的积极人生态度。他们相信,他们的思想是天命所在,他们努力去做,就是为证明这一形而上的天命。人生中始终感觉有种天命需要自己去努力,一定是幸福的,至于成功与否,则在其次,那也是天命。从长时段历史看,孔孟天命在身也对,所以,他们的思想影响到今天。他们的努力没白费,天命不仅仅是心理安慰。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下”,主要记录了孟子向当世的国王们推广自己仁政思想的言行。而以与鲁平公不相遇合作结,这也是孟子一生游说的作结。孟子将其与国王们的不相遇合归结于天,这是孟子本人的无奈,也是一个时代的无奈。但孟子在与国王们见面时无不表现出一名士人的堂堂正气,他与国王们平起平坐,言辩滔滔,有着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而作为一国之君,国王们也能作为一名求教者与孟子平等对话。这与后世士人要向国君下跪乃至自称奴才、国君是绝对独裁者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这样看来,后世的士人与国君都在堕落,而这种堕落其根源也不在孔孟思想,孔孟思想中并没有奴才气。可见历史与文明并不是直线式进步的,后世就一定比前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