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唤醒·打开草原上的“噶乌”

昌龙人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种地放牧，琴声解忧，歌声解闷，鼓声解乏，藏戏声声增干劲儿。

3.想到了，就赶快做，不做就永远做不成。

昌龙之南50余里，有个神秘的地方，一寺、一川、一洞、一泉。许多藏族人到寺庙求佛，看冰川奇景，来洞前思过，在泉中取水。为了得到泉中“神水”，常常举家前来饱饮，临走时还会带走很多水，作为珍贵的礼品馈赠给亲朋好友。口口相传，这水成了当地无人不知的“神水”。

传说归传说，有一次，孔书记陪着拉萨文物保护部门的工作人员去探访。一大早，我们骑马南行，直奔那个神秘的地方探“宝”。

天近中午，我们先是看到了曲登尼玛寺后面壮观的土林。这样的土林，是在干热气候和地面相对抬升的环境下，经过雨水强烈侵蚀、冲刷之后，形成的破碎地貌，因远望像一片林子而得名。土林的前面是海拔5100米的曲登尼玛寺。

曲登尼玛寺，距今已有 1300 多年的历史，相传建于吐蕃时代。

我们把马拴在寺外的树桩上，走进了寺院。寺院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建筑，三面房屋、中间庭院。我在一个大经堂里看到，墙上是壁画，佛案前有一块青色的石头，石头上有一个孩子的脚印。一位穿着褐色素衣的年长尼姑说，这是18世纪古如活佛8岁时练密功数日不动，才踩出如此神圣的脚印。在另一间屋子里，一面墙上挂着佛像，另一面墙边则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各样的藏文经书，里面还有一本《毛主席语录》。孔书记拿起来翻看到其中的一段，念道：“一个人做点儿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孔书记又问我：“这些你能背过吗？”我说：“当然，耳熟能详。”他说：“说说容易，关键是做啊。”

文物部门的人说，寺庙既是人们宗教信仰的皈依之地，又是历史文化的汇聚之所。这里是昌龙乃至西藏、全国不可多得的一宝。孔书记说，是啊，要是交通便利，这里的人会络绎不绝。

寺庙外是一条通往曲登尼玛冰川的窄路，沿路前行几里，有一个由几块石头天然对立起来形成的石洞，洞低矮窄小，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这时，正遇一位藏族老人从石洞中出来，老人脸上异常兴奋，连呼着“德吉”（ 幸福）。老人说，这是量过洞，老一辈人都知道，很久以前岗巴有一个贵族妇人，经常对奴隶非打即骂，极其残忍，积累了罪孽。有一回，她来到这个洞里，看见朝佛的人—个个从洞里走过，而她却怎么也钻不出这个石洞，夹在石洞中间憋死了。后来人们称这个石洞为量过洞，意思是说，罪孽深重之人是从石洞里钻不过去的，只有多做善事的人，才能很顺利地钻过石洞。人要行善积德哪，佛祖保佑，扎西德勒。

我们也钻过了石洞，孔书记笑着说：“咱们也是善人，你知道我的老祖宗是谁吗？”我摇摇头。他说：“家谱上写得明明白白，我是孔子的第74代孙。”他又问我是否读过《论语》，我又摇头。他说：“这是我的老祖宗孔子和他的弟子的言行录，有时间得好好读读，能够激发人心怀善念、追求善行。”

一路攀升前行，我们看到了雄鹰在天空翱翔，岩羊在山上飞奔，大呼几口气，再喊几声“咿呀呵嘿”，回音里还融入了鸟儿们的歌唱。又翻过几个垭口，面前是一片冰川湖，湖水湛蓝，湖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湖边挂着经幡，湖的对面是洁白如玉的冰川，冰川的背后则是巍然耸立的雪山；雪峰上垂挂着无数条冰舌，泛着微蓝晶亮的光；太阳强烈的光线在这里变成万千条丝线，五彩缤纷，美轮美奂。是的，这里就是曲登尼玛冰川。

曲登尼玛湖。

耳畔，猎猎经幡发出的声响不停。走到湖边，孔书记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风景。

我说曲登尼玛冰川有金圣湖、银圣湖、铜圣湖三个湖，分别在冰川的东、西、南三个方向，相传虔诚的信徒还能在湖中看到自己来世的显影呢。我们低头看湖水中的倒影，我俩相互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头顶上有绚烂的太阳和朵朵白云，风吹水皱，影子变幻。他说，这不咱也看到来世的显影了，咱们也有信仰，咱们的信仰是共产主义。

金圣湖边有一股清泉注入，我们沿着泉水的方向又往山上行，走到半山腰，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抬眼看，一股胳膊粗的泉流从石缝里涌出，洁白的水花飞溅，形成了轻薄透明的雾，打眼看去，是一道道彩虹。

显然孔书记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急不可耐地用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兴奋地说道：“啊，有一股雪山的味道，甜，润，透心凉爽。”刚喝几口，肚子咕噜噜叫，才想起该吃饭了。孔书记从挎包里拿出糌粑倒入饭盒，加点儿泉水用指头搅拌，奇迹发生了，糌粑竟然渐渐凝固，能用手捏成形。他记起刚来昌龙时，在河边用河水拌的糌粑散了一手心，根本拿不起来，这里的水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带着疑惑品尝，糌粑里还有甜香的味道。

我们用塑料桶每人灌了一桶“神水”，准备带回去检验，担心温度会影响检验结果，我用外套包着桶往山下走。太阳已平西，冷风飕飕，冻得我们浑身颤抖。

骑上马，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直到深夜我们才回到昌龙的住处。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神水”包在被子里。

孔书记说，“神水”白白地流了那么多年，让人心疼，如果检验结果是难得的好水，对身体确实有益，得快些开发出来，快些让它从“噶乌”里走出来。岗巴穷呀，光靠农牧业何时能过上好日子？如果这水能在全国打响，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永远记得那夜孔书记跟我说的话：“世上的事儿很多，其实不是不能做，是不想做，有人想到了，也就做成了。想到了，就赶快做，不做就永远做不成。”

第二天，我从格热家借了张老羊皮把“神水”裹上，直奔县里。

孔书记和我的分工是，他写申请开发“神水”的报告，力求县里批准通过，我则带着水去四川峨眉山一个水厂和成都地质学院进行鉴定。

兵分两路，信心满满，我抱着这个“羊皮包袱”换乘了七八辆公共汽车去了峨眉山，3000多公里的路走了5天5 。好不容易到了这家水厂门口，人家看我满脸尘垢像个藏族乞丐，又抱着一团破羊皮，不让进门。我拿出县里开的介绍信才勉强进去，到了厂长办公室，沿途的饥困劳累让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厂长动了恻隐之心，安排我吃了饭，还让厂里技术部免费做了检测。水厂鉴定完以后，我又到成都地质学院做了检测，检测结果里写道：“这是一种优质的矿泉水，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物质，建议开发利用。”

我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打长途电话告诉孔书记这个好消息，可电话那头的他却连连叹气。他说，为了通过县里这一关，他先往一个瓶子里灌了一些“神水”，拿个小杯子到县里各个办公室里让大家品尝，品尝结果是：不是酒，不辣；不像水，发甜；喝了喉咙里舒服，像药，可又没有药味儿。当孔书记说出是冰川里的泉水时，大家都说，这水“神”。可一到了会议桌上，意见就不统一了，那时大家的思想还都保守、求稳、怕变。有的人说：“要建矿泉水厂，你连矿泉水的标准都不清楚，你们带到内地检测的水样，是国家级标准还是省级标准？怎么就能张罗着开矿泉水厂的事？”还有的人说：“建造矿泉水厂，对于我们岗巴县的家底而言，成本是很高的，而现在的岗巴是拿不出这笔钱来的。如果只是一时热血的话，劝大家还是不要浪费国家的财力！”

孔书记的意见是：“建立岗巴矿泉水厂，应该说是岗巴人民迫切的愿望。让岗巴的资源造福岗巴人民，这怎么是出于一时的冲动？不但经过反复调研而且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最后，分歧的焦点是，必须要有水的检验报告县里才能拍板，并且检验报告必须出自国家权威检验部门。我说，要国家检测报告我就去北京办，从四川直接坐火车去。孔书记在电话里想了良久，才勉强同意我的想法，还说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

我抱着“羊皮包袱”又踏上了去北京的路途。我出了火车站没舍得花5分钱坐公共汽车，打听着去国家检验检测中心的路往西走。北京城真大，走了半天热汗淋淋，才到了天安门广场。我看到天安门上红旗飘扬，有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他面容慈祥地凝视着我，好像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那一刻我热血沸腾，精神倍增，抱着“羊皮包袱”大步往西走去。

后来，检测中心的专家看了介绍信也不给检测，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人家还是不测，原因是他们担心水的来源，担心路途中水是否被调换。我缠了半天，对方给出的答复是，专家要亲自到水源地取水，才能保证检测的真实性。我打电话给孔书记汇报。他说，来了更好，还能听听专家的建议。

后来，我带着专家来到岗巴，来到了曲登尼玛冰川旁的泉边。

专家取了水，给了建议，出了结果：“曲登尼玛矿泉水属含锶重碳酸钙镁型矿泉水，此水属喜马拉雅雪山融水，在山中循环了十年零七个月后，才涌出地面。长期饮用能增强食欲，改善心血管功能，增强骨骼发育，防止甲状腺增大，并对治疗缺碘等疾病有一定作用。”

最后，经表决，县里终于通过了开办曲登尼玛矿泉水厂的申请，同时决定成立县办企业办公室，并由一名县领导牵头曲登尼玛矿泉水项目，先做前期筹备工作，这个牵头人自然就是孔书记。

县里没有资金，需要自筹。半个月后，孔书记联系了一家内地矿泉水厂的技术人员，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拉萨后，有两人发生了剧烈的高反，不日他们就匆忙打道回府。左等右等，对方也没有再派人来。

接下来的事情让孔书记更加焦虑。岗巴没有这方面的工程师，从外面请要花几万元的设计费，岗巴没有钱，孔书记也付不起。即便有了设计方案，定制矿泉水设备也要十几万元，钱从哪里来？他又联系企业合作开发，当人家知道这水在“世界屋脊”的冰山里，都打了“退堂鼓”。

岗巴的现实，让孔书记陷入了一种复杂的尴尬境地。就这样，曲登尼玛矿泉水项目第一次“流产”了。

2008 年，岗巴县曲登尼玛矿泉水灌装生产线。

求助无援，夜夜失眠，看着眼窝深陷、满脸憔悴的孔书记，我劝他缓缓再说，眼下岗巴经济底子差，过几年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干。他倒没有沮丧，还是连连说“好事多磨”，今年开发不了等明年，是金子早晚会发光，是好水早晚会淌出去，“噶乌”盒子早晚会打开。

事实上，直到1992年岗巴曲登尼玛矿泉水才得以开发，这个延迟打开的“噶乌”成了岗巴一根举足轻重的“经济肋骨”。我每次喝这水都在想，孔书记是第一个为这水“掘井”的人，挖井的人留下“水井”走了，吃水的人会不会记得他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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