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上的奔布拉》连载(1)丨我给新来的孔繁森副书记当翻译、秘书兼警卫

2024-12-26 10:03:00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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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全国对口援藏30周年,也是新中国“最美奋斗者”、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同志因公殉职30周年。在这个时间节点,山东教育出版社、西藏人民出版社分别以汉语版和藏语版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雪线上的奔布拉——我给孔繁森当翻译》一书。

《雪线上的奔布拉》的出版,不仅是对孔繁森的缅怀和纪念,更是对民族团结精神的颂扬与传承。这本书通过孔繁森在西藏的第一任秘书、翻译兼警卫阿旺曲尼的回忆,讲述了35岁的孔繁森第一次援藏,在海拔4700米的岗巴县艰辛工作的经历,展示了他与藏族同胞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共克时艰的大爱情怀。它不仅是一部从藏族同胞的视角反映孔繁森精神的报告文学,也是一首中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背景下藏汉一家亲的赞歌,既有历史意义又有时代特色。同时展现出在党的领导下,民族团结和共同发展的深远意义,是一笔激励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本报近期选载了这部长篇报告文学的第一章和第九章,孔繁森温暖的故事和英雄的身影在读者中产生了良好的反响。为了让读者读到这本书的全部内容,深入了解孔繁森每一次援藏时鲜为人知的感人事迹,自即日起,农村大众客户端将对全书进行分节连载,让老西藏精神、孔繁森精神精神走进更多读者的心中。


第一章 初识·那灼人的眼神

要让人信服就得有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干出实事,让老百姓受益。干出事之前,咱们就得当这个“傻瓜”。


1.组织部长对我说:“你是岗巴有学问的人,组织上决定让你给新来的孔繁森副书记当翻译、秘书兼警卫。”

我叫阿旺曲尼,1952年生在西藏拉萨市堆龙德庆县东嘎乡一个农奴家庭。我自幼丧母,记不清阿妈长什么模样,这是我心里的伤疤。说起来,我的经历很简单:我是西藏百万农奴中的一个小农奴,寺庙还俗的一个小和尚。是共产党把我拉出了苦海,改变了我当牛做马的命运,让我尝到了站起来的滋味。幸运的是,我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西藏民族学院,学习语言翻译,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成了岗巴县的一名国家干部。

机缘巧合,我当上了孔繁森的藏语翻译。那年他35岁,我27岁,我们在海拔4700多米的高海拔、低气压、高严寒地区一起度过了两年多的难忘时光。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得像起伏的山峦,像天上的云彩。

孔繁森刚到岗巴时,随身带着枪和他常阅读的书籍。岗巴处在边境线上,那时还存在着潜在的敌情。

就从1979年初夏的这一天说起吧,准确地说,是1979年5月8日上午9点半。初夏的岗巴,天还很凉,我小跑着过来,浑身却燥热了。从刺眼的日光下,我一步迈进日喀则地区岗巴县委办公室。所谓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几间很简陋的小平房。一进屋子,突然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顿了一顿,我见到一个人高马大的汉族汉子,穿着浅灰色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插着的钢笔笔帽很显眼。那人宽额、国字脸、鼻正口方,极富磁性的声音不高不低,他说:“你是阿旺曲尼吧,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

说着,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掌上有疙疙瘩瘩的茧子。当时我还想,这就是从山东来的县委副书记吗?手怎么像我们牧民的一样粗糙呢?之后的日子里,我仔细看过这双大手,手指略粗,指根有一层又黄又硬的茧皮,指甲盖儿又厚又硬,手脖子、手背上的骨节突出。这双手,能搬石挥鞭扒雪窝,能捏针缝补衣裳,能为牧民们把脉诊病,能握笔写文章……

几天前,岗巴县委组织部部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你是岗巴有学问的人,组织上决定让你给新来的孔繁森副书记当翻译、秘书兼警卫。”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给个大“奔布拉”(“奔布拉”为藏语,汉语意思是“干部”)服务,责任大啊,干不好咋办?捅了娄子咋办?

部长又说:“你是大学生,懂藏汉双语,会写文稿还勤快,这个岗位,你肯定行。”

1978年从西藏民族学院语文系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岗巴县门德区当文书已有一段时间了,但突然让我干这么大个事儿还真没思想准备。组织上既然安排了,就听组织的,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儿。

低头想了又想,最后我跟部长说:“干干试试吧。”

今天看到了他这人,摸着了他的手,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科学家认定,海拔4500米是“生命禁区线”,超过这条线人类将难以定居。但是,在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的岗巴,1500多年前,藏族的先辈们就在这里繁衍生息;600多年前,帕竹政权在此建岗巴宗;1960年,岗巴宗被撤销,并入定结县;1962年2月,才有了岗巴县。那年我10岁,瘦得像个麻秆,脱了袈裟,不当小和尚了,在生产队放羊。

土生土长的岗巴人可能对这个“生命禁区”习以为常,但从低海拔地区来的人会受不了,头痛、失眠、疲倦、流鼻血、呼吸困难,有的还会引发高原肺水肿、高原脑水肿。尽管孔书记有军人的“底子”,但我看到,他仍然嘴唇发紫,走路气喘,时不时皱着眉头按自己的太阳穴。

当天晚上,我陪他从办公室拿着一沓文件往宿舍走,他气喘吁吁:“这高反(高原反应)弄得我像得了气管炎,肚子胀,头疼,脚下像踩着棉花。”

那时的县委、县政府大院在岗巴雪村村头的一个大院里,有十几间房子、几十个人和几匹马。孔书记的宿舍是大院后面的一间土坯房,一桌一床,外加一个取暖烧水的柴炉。门外,是一棵两米高的杨树。在岗巴,杨树的成活率极低,一般能长到这么高要十年以上,像这么高大的杨树在县城里也仅有一棵。

我点上炉火,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桌上,说:“孔书记,请喝水。”

他说昨天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瞪着两眼,看着屋顶,明明已经困得头疼,可是偏偏睡不着,越想睡越睡不着,失眠了,干脆不睡了,起来看材料。我看到他正在看一份岗巴概况的材料。看着看着,他眉宇间聚起了疙瘩。

我又提醒他:“孔书记,请注意高反,要多喝水。”

他抬头看着我说:“好,谢谢。想给你提个要求,以后咱们是岗巴的战友、同事了,咱俩在一起不用叫孔书记,叫我老孔,也不用‘请’字,听起来也舒服。”说着,他把材料递给了我。

这份材料是1979年初统计的:岗巴有5000人,农牧民以放牧牛羊、种植青稞为主,靠天吃饭。由于海拔高、热量少、自然灾害频繁以及土质差、土层薄等不利条件,丰歉无常。

我看到下面这一段文字被孔书记用笔画了重重的线:1962年岗巴县建立后,对全县贫困农牧民实施社会救济,保障其基本生活。在救济方法上采取群众评议、乡政府定案报区政府批准的方法,主要救济老、弱、孤、寡等户。1962年,救济26户36人,发放救济粮758公斤、砖茶14块。1963年,救济22户31人,发放救济粮658公斤、砖茶10 块。1978年,县革命委员会拨款1.1万元,购买藏被30床,解决部分社员生活上的困难。1979年,救济贫困户101户526人。

最后一句的末尾,他加了三个问号、三个感叹号,写了一句话:“全县受救济人数占十分之一以上。”

我抬眼看着他说:“领到救济的526人,领不到救济但也吃不饱饭的要上千人,能占全县五分之一吧。”

他听后长叹口气:“阿旺,咱到农牧民家里走走吧,先摸摸情况再说……”他说这话时语速快,攥紧的拳头,松开,再攥紧,身子有些发抖。

我说:“进村入户,哪儿那么简单?县里没有车,只有几匹马,近的步行,远的得骑马。”

他让我明天教他骑马。我说:“骑马?不行不行,你目前还有高反,适应一段时间也不迟,骑马可不是件容易事儿。”他说他当过兵,啥都能扛过去。

我试探着问:“孔书记,你咋会来岗巴?”他蹲在柴炉前,往炉膛里添了几根柴,看着红亮亮的炉火说:“阿旺,又来了,叫我老孔。”

断断续续地,孔书记给我讲了他的身世。他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个哥哥,父母是农民,朴实厚道。他家里穷,两个哥哥都没上过学,后来父亲咬咬牙,送他去上了学。17岁时他到济南当了兵,在班里第一个入党,服役8年,连续6年被评为“五好战士”,获得特等射手称号。1964年,他被评为济南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同年10月到北京参加了国庆观礼。从部队复员当了3年工人,因为文字材料写得好,被抽调到聊城地委搞宣传,当了地革委宣传部副部长后,国家要抽调一批干部到西藏工作,他主动报了名。

他还告诉了我一件进藏途中发生的意外。

他和15名聊城籍援藏干部踏上西行的列车。后来又乘客车,车到唐古拉山口以东的五道梁时,在荒无人烟的半山腰抛了锚。所有人突然之间都产生了强烈的高原反应,在低于-20℃的严寒中,一位同行的援藏干部瘫倒在雪地上昏了过去,生命堪忧。尽管孔书记也产生了高反,但他当过兵,受过严格的应急训练,再说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党的干部,就应该冲在前面。于是,他强忍不适背起这位干部,艰难地向一公里外的兵站一步步挪去。到了兵站,他又陪这位干部输氧、输液。

孔繁森是作为日喀则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选调的,报到后,日喀则地委一位领导听到他救人的故事,很受感动,专门找他谈话,说目前岗巴县缺一个县委副书记,征求他意见,是否愿意去岗巴。孔繁森说一切听从指挥。那位领导又问他,岗巴海拔4700米以上,气候恶劣,自然条件极差,是有名的穷县,你不怕?他回答:“既然来了,有啥可怕的?!服从组织分配。”

他说,领导找他谈话那天他刚理过发,显得意气风发。日喀则地委最后研究决定,让他来到岗巴。

我问他,到这么远的地方想不想家?

他说,当然想家。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年近八旬的老娘、体弱多病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孩子最大的7岁,最小的只有3岁。临行前,他悄悄来到老母亲面前说:“娘,儿要出远门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娘说:“咱是公家的人,公家有事让咱去,咱就去!”

出发那天,他跪下给老娘磕了一个头,逃也似的夺门而出……讲到这里,我看到他眼里含了泪。

我静静地看着炉膛里的火。火苗在炉中窜来窜去,一团团,一簇簇。

过一会儿,他突然问我:“阿旺,你说,这里的农牧民渴望的好日子该是什么样儿?”

我想了一下,说:“是牛羊成群,不愁吃喝,娶妻生子,还有,唱着歌骑马奔驰。”我随口唱起了《翻身农奴把歌唱》。

他说:“歌里唱的就是农牧民们渴望的好日子,好光景。真好,真好!共产党能领着农奴翻身,就能领着牧民致富!”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跟那眼睛对视,就忘不了。那眼神像火炭,发烫。

我听县委负责接待的人说,那天接援藏干部,县里派了一辆吉普,一辆大解放。这些干部中孔书记是职位最高的,他却安排年龄比他大、高反比他重的同志上了吉普车和大解放的驾驶室,自己则爬到敞篷车厢里。当时没有柏油路,到了岗巴,孔书记已经被风沙吹得看不清模样了。

哦,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对这个“老孔”有了那么一点点亲近感,但心里还是有点儿隔阂。他大老远从山东来这儿,图个啥呢?云再高也在太阳底下,月光再亮也晒不干牛粪。我得看实的,看真的。

他说,工作上咱是上下级,平时就是朋友、兄弟。可我想,上下级怎么能变成朋友、兄弟呢?不可能的事儿啊。再说,交朋友也不是说说就行的,买马要看口齿,交朋友要先摸摸心底。要知雪山高低,就得爬上去;要知朋友心地,就得长期相处。

我自言自语,孔书记,不,“老……孔”!不!还是叫“孔书记”!不不,要是朋友就叫“老孔”。

“老……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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