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制柘沟土陶的柴窑。

手工拉坯而成的大缸。

古法柴烧。

文/乔赞 摄影/单成振 乔帅

几乎每天，我都会路过尹家城遗址。遗址地处泗水县城西部，国道连菏线右侧，芦城河左岸，北依泰岱，南抵徐淮，东接龟蒙，西望湖泽。漫长的历史里，人类祖先在这里繁衍劳作，原始文明在这里生发留痕。

如果把泗河流域上游的泗水比作妙龄少女，那么绵延南北的山脉就是灵动飘逸的围巾，流淌中间的泗河就是丝滑流畅的拉链。尹家城遗址是什么？圆圆的，高高的，如鹅卵，像鸟窝，似心脏，仿佛漂亮的胸针，宛若丰盛的汉堡。而藏于其中的陶片，就是这方历史最直观的见证、这方文明最简洁的表达，斑斑驳驳，隐隐约约，成就时间之美。

从大汶口文化末期开始，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商周文化，一直延续到唐宋，环环相扣，从无间断。生土之上，各个文化层如同汉堡叠压着，留存着珍贵的文化遗存，石器、陶器、蚌器、骨器、角器、牙器、玉器，林林总总。

最多的，还是陶器。有名者，鼎、甗、釜、鬶、匜、壶、盆、罐、瓮、碗、钵、豆、盘。无名者，多唤以觚形器、导形器、尊形器、舟形器之名。器型多元，制作精良，与当今器物形相似、神相通。说是今之雏形，今之根源，一点都不虚夸。

陶釜，圆底无足，是炒锅的祖先。当先民们学会了使用火、保管火，便开始把各种食物放入釜中生火加热，把食物煮熟。商周有铜釜，秦汉则有铁釜，与如今铁锅颇有相似之处。

陶鼎，是整体厨房的源头，由陶釜发展而来。圆底三足，更利食物烹煮。《说文解字》有曰，和五味之宝器也。

夏禹得天下而铸九鼎，镌九州名字，刻山川图景，是夏商周传国重器。此后，常作祭祀礼器使用，腊日祈祷丰收，上巳祈求繁衍，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

陶鬶，三足釜也。据考证，此物有柄可持，有喙可泻物，为煮酒、温酒器具。后世所用注酒器，如酒注子、酒执壶等，皆可溯源于此。

陶甗，蒸锅的雏形。下部盛水加热，上部放置食物。东周之前，多为上下一体；秦汉时期，则是上下分体，扣合而成，仿佛当下的电饭煲。

……

不可否认，人类对美的追求是一贯且相当执着的。从远古时代开始，先民们就把自己的生活器物做得既实用又美观，成就后世之典范。

的确，只有将美融入时间、融入现实生活，美才会焕发出勃勃生机，赢得更多人的青睐。

位于泗水县城西北的柘沟，是千百年来的制陶坊镇，因柘树而得名，因土陶而盛名。

柘沟制陶历史悠久，上可追溯到尧舜时期，有考证亦可到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这里，陶土质优量大，白的、红的、黄的、灰的、绿的，几乎每家每户都在从事制陶行业，大窑炉小作坊比比皆是。

《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据明代贡生贺逢吉考证，泗河之滨有上涧柘沟，称为名陶，是（舜）所陶处也。

春秋时期，鲁国将柘沟定位为制器作陶的坊镇，可产出缸、瓶、盆、罐等各个门类的日用陶器。

到了秦汉，缸盆瓮罐造型美观、方便实用，瓶壶杯碗设计独特，又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日月星辰加以点缀，行销列国。

唐宋更为鼎盛，十步八步一窑，三步五步就有一个小作坊。产量质量提高，花色品种多样，一派繁荣景象。

清朝中末，朝廷捐税过重，窑工收入低下，制陶行业一度陷入低迷。后虽有起色，又逢战乱，技艺传承岌岌可危。

只是在这片情深意长的土地上，匠人们沿袭着古老的传统技艺，靠着父传子、子传孙、师傅带徒弟的不懈努力，柘沟的制陶工艺得以代代相传。

制陶拼的是技艺，靠的是手感。晒土、澄泥、踩泥、制胚、弓削、晾晒、整形、烧制、出窑，讲究的是凝神静气，一气呵成。泥塑肉身、水做灵魂。一个个精美的土陶器具，在巧手下塑成，在烈火中重生。

陶作礼器，敬天祭地。作乐器，高山流水。作酒器，酣畅淋漓。作食器，饮噉醉饱。品之，或粗犷大气，或小巧玲珑，挥毫写意，精雕细琢。观之，金灿灿，黄澄澄，亮晶晶，色彩斑斓，美轮美奂。抚之，温润敦厚、灵动飘逸，历酷暑寒冬不开裂，经风吹雨打不变形，泥香犹存，魅力仍在。

观一方陶器，可窥见一方历史。数千年前，在人类对泥土的把玩、对火种的探索中，天工造化、巧技神思的土陶出现了。岁月悠悠，看过刀耕火种，阅尽王朝更替，回归百姓人家，土陶荟萃起了千载文明。相比之下，众人青睐又引以为傲的秦砖汉瓦、唐彩宋瓷，就显得年轻多了。

做陶，是匠人用时间去完成的修行，出于泥土，成于水火。陶器的成败，讲究一个等。等土干，等火旺，等陶凉，等着与时间融为一体，化作一身。制陶所用泥土要不干不湿，太湿则易塌，太干则易裂。烧窑所需炉火要不烈不虚，太烈则发泡，太虚则变形。且多说句，儒家中庸思想，是否也受此启发？

在陶的面前，时间是静止的，也是流动的。行走在泗河流域上游，家家户户离不开土陶。盛粮的泥瓮，储水的陶罐，喝茶的土碗，就连砌在墙头上的碎片，也是陶做的。

土陶，真是时间的艺术。

历经沧桑而灵活坚韧，这何尝又不是一个标志、一种象征？

作者简介：

乔赞，1996年生，山东泗水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山东省青少年泰山文学奖、济宁市乔羽文艺奖，报告文学《圆梦纪实》获中国作协、团中央主办的第三届“志愿文学”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