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芬接待客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家里来了客人，别人通常会张罗着下馆子，柳淑芬却支锅生火，白水煮青菜。客人也不恼，反倒个个吃得肚子滴溜圆，嘴上夸个不停——这菜有菜味儿！

看似稀松平常的评价，想做到可不容易！为了让“菜有菜味”，最近十多年，柳淑芬两口子先后投入了近2亿元。

没有经验，就从金领转行当农民

在日照搞有机农业，柳淑芬其实是“半路出家”。

从小没种过地的她，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银行，一路升到了支行副行长；之后辞职经商，和丈夫做起焦炭、钢铁贸易，生意干得也是风生水起。

在一次项目考察中，柳淑芬看中了铁路速食餐饮项目，想入局。但经论证发现，当时食品原料安全很难得到保证，想在餐饮行业立足首先要有放心的食材。也是在那期间，家中有两位老人相继查出了癌症。医生建议在配合治疗同时，饮食要清淡、避免摄入过多激素。

意识到健康食品对人的重要性后，柳淑芬便与丈夫合计，停掉了手中所有贸易业务，全面转向健康农业。

2012年，柳淑芬在日照市岚山区碑廊镇承包了520亩农田，开始了自己的新事业。最开始，夫妻二人没啥经验，但心气儿很高。“那时候就是觉得手里有钱，嘚瑟。”柳淑芬坦言，“觉着咱也不缺资金，做农业就要做最好的。”

她请来了中国农科院、中国营养与保健协会、山东农业大学等单位的专家做指导，还高薪聘了一位以色列农学博士，引进了国际上顶端的有机农业——生物动力农业，成立了全国第一个以畜牧养殖、农业种植、渔业养殖等废弃物无害化处理及资源化利用为核心的生物动力农业农场。

“胡闹，这不就是圈地么！”

用着进口的种子和有机肥，柳淑芬第一年的“生物动力农业”尝试开始了。

在以色列博士指导下，21个蔬菜大棚里吊着线，用石灰标点起垄，种的西红柿一排排横平竖直，看着可精神。可眼瞅着西红柿就要开花结果，不承想西红柿竟然出现了果实无法成熟的情况。 

前期土壤检测都没问题，耕种时各项操作也很规范，为什么西红柿不能继续生长呢？一群人连续几天泡在大棚里找原因，还是那位以色列博士最后有了推断：所承包的农田土壤中有除草剂残留。

“10年前国内有机农业还处于起步阶段，有机农业标准构建尚不完全，当时还没有对除草剂的使用限制，相关项目的检测也存在空缺，所以最开始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柳淑芬解释道。若想解决眼下情况，只能通过打药来进行催熟。

夫妻俩一商量，为了杜绝土壤更多的农药残留，决定不再抢救，把这一批不能自然成熟的西红柿全拔了。

出师不利。重新整顿后，第二年地里又种上了西红柿和哈密瓜。而且，这批哈密瓜还被韩国进口商相中，约定好成熟之后以一个瓜98元的价格收走。精心培育了三个月，哈密瓜第一层的小瓜开始成熟，却又出现了卷叶烧根的问题——土壤里的除草剂残留还是太多了！

眼看着第二层往上的哈密瓜成熟不了，产量不足预期的五分之一，在这里工作的一位农学院毕业生站出来说：“这个情况很好解决，施上一点速效化肥就可以了。”对于这个提议，柳淑芬夫妇还是摇头拒绝了。

一颗哈密瓜就是一张“红票子”，眼看就要到手的几千万元收入，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学生替他们着急，几次和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到最后柳淑芬也没让步，眼睁睁看着后面的瓜仔蔫了下去。

哈密瓜没有达到交货数量，地里零星成熟的几个瓜只能自己摘了跟身边人分分吃了。瓜很甜，但心里很苦。

两年的投入颗粒无收，几项损失加起来达到三千万元。跟着干了两年的大学生不理解，辞职走了。柳淑芬的丈夫，一周头发白了一半。聊起当时的决定，他说：“从学生的视角来看，当时施上化肥，打上农药，能获得几千万元的回报，是没问题的。但以我们企业发展角度来看，这种选择和我们健康农业的初衷背道而驰，一次施肥需要我们土地休养数年，‘有机种植’便成了空头支票，得不偿失。所以，我们还是选择了最不被别人理解的那一条路。”

后来，柳淑芬格外注重土地的养护，在土壤去除农残阶段，他们经常把长到一人高的玉米就地打碎掩埋进土里堆肥。周边的村民看到说：“胡闹，这不是圈地吗！”转头把他们告到了镇上，还是区里农科所的技术员出面解释，才给解了围。

菜地里农民正在手工拔除野草。

把自家农场变成了实验室

吃了两年的亏，柳淑芬也攒下了经验。土地经过养护后改种其他作物，承包的农田终于开始了正常生产。但往后的几年中，手里的资金依旧像流水一样，攥不住地往外流。她解释道，前期投入其实主要用在了实验上，仅仅每年花掉的专家费就在400万元以上，陆续引进和实验的作物品种也有200多个。

为了自己方便用肥，降低生产成本，柳淑芬决定生产有机肥和有机菌剂。她找到多家高校团队合作，寻找合适的有机肥有机菌剂的生产方法。既然是探索，就不能单纯考虑盈利问题。柳淑芬把自己的田地变成了实验室，承接了多项科研项目，供专家学生使用。

经过几年探索，有机肥生产项目和有机菌剂生产项目终于落地。

摒弃了传统化肥农药，柳淑芬建立了三个厌氧菌有机肥加工罐。其中一个五千立方米的罐体依旧是全国最大的水平。将酒糟、秸秆、生活污泥在厌氧情况下发酵，使有机肥尽可能地保留适应土壤低氧环境下的菌种，保证有机肥的活性；同时采用木霉菌制作的菌剂，能有效抑制土壤中致病菌的生长，达到作物预防疾病的效果，避免了农药的过度使用。

正式投产后，经过耕种发现，和普通化肥相比，有机肥的使用成本并无明显差别，不同之处在于肥力的起效和持久性。“就像是西药和中药，有机肥相较于普通化肥起效慢一些，同时需要坚持使用，但相应的肥力作用时间也更持久。”柳淑芬解释说。

经过数年土质改良，从前农场里土层厚度平均不到20厘米、年亩产粮食不足150公斤的耕地，现如今有机质高达1.2%至1.8%，土壤的种植物产量明显，年亩产粮食翻了两番。同时，春茶增产30%，水果增产20%，蔬菜增产15%。据有关部门检测，农场所产作物全部实现药物的零残留。

柳淑芬介绍，园区里所有生产边角料都可以加工成有机肥料，几乎没有废弃物。

从民以食为天到食以民为天

十余年的投入，终成正果。随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市场开拓，柳淑芬种的有机蔬菜有了稳定销路。在上海有机蔬菜专售平台上，一斤大葱可以卖到15元，田里的收购价甚至比超市里普通大葱售价还高。

不过，市场的开拓也非一帆风顺。柳淑芬回忆，最开始的几年，人们买菜都只看品相，很多人因为有机蔬菜上的虫眼要求退货。而现如今，有机食品理念逐渐被人熟知，于是也认可了菜上的种种瑕疵。

“菜卖得好，主要还是人们对于健康饮食要求的觉醒。”柳淑芬说，“过去人们都说民以食为天，我认为现在更应该是食以民为天。从农作物种植到加工运、输各个环节都要围绕人健康这一根本需求出发，才能有更长远的发展。”

采摘并加工好的有机大姜正准备打包发往北京、上海。

柳淑芬的生物动力农业不仅改变了农场的土地，也引导着周边村民改变了种植观念。

刚起步时，周边村民见柳淑芬如此不计成本地养地，谨慎地选用有机化肥和菌剂，都不理解，连雇来的农民也不太能接受这一套模式。尤其是田里长了杂草，柳淑芬派人去动手拔草，他们心里个顶个儿地不乐意：明明喷上几块钱的除草剂就能解决的事儿，非要折腾我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淑芬的有机种植有了眉目。眼见地里产的作物长得精壮抗病，还能卖出好价钱，村民们开始对有机种植方式有了兴趣。柳淑芬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生产的有机化肥与菌剂低价分给村民使用。现如今，周边村民也开始逐渐接受有机种植的理念，越来越多的农户主动使用起了有机肥。

新的一年，柳淑芬打算在村里召集一批有机种植搞得像样的农户，发展订单农业。农场提供种子、肥料、菌剂，并按照有机农业种植标准予以技术指导，最终检验合格的农作物将高价收购。“我们精力再多，最多只能管理好一千亩地，若想将产业做大，必须要发挥每位农民的本事。”

虽然农业和贸易之间千差万别，但管理企业的战略眼光放在任何地方都适用。与农民打交道，柳淑芬夫妇秉持“不与农民争利”的理念。“做农业同样需要‘抓两头放中间’，我们只需要将标准制定好，并做好生产材料的供应和收购，剩下的只需要交给农民。”柳淑芬说道，“只要让农民们看到有机农业给自身所带来的效益，他们便会主动维护农产品的安全。这样一来，食品安全从源头就能得到保证。”

柳淑芬正在查看地里作物长势。

截至目前，柳淑芬把自己前期积攒的上亿身家全部投进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后续又背上了千万元的贷款，也将自己的十年时光留在了田野间。由商转农十余年，柳淑芬从一名不会挥锄头的金领，变成了经验老到的农民。“我皮肤抗晒，天天泡地里也晒不黑，别人还以为我干农活不出力呢。”回想再创业的经历，柳淑芬开玩笑说，“自己白得冤枉。”

当初认准了方向，再苦再难，硬着头皮一路向前。今年春天，柳淑芬的有机农业终于走进了向阳生长的春天。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安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