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44)|藐姑爷把酒倒进了长虫口,那虫忽忽悠悠就醉了

2023-06-08 10:25:15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五章 初夏·盛夏

藐姑爷把酒倒进了长虫口,那虫忽忽悠悠就醉了

我的表叔高作彪是芝镇的传奇人物,他是土匪张平青的妹夫,标准的酒鬼。我们公冶家的人都觉得高作彪不靠谱,大嘴一张,就像下陡坡的驴车,怎么刹也刹不住。可我喜欢他,喜欢听他扒瞎话。他讲土匪张平青的故事,有鼻子有眼有耳朵,还有说不出的一种味道。我后来写小说,估计受了高作彪的影响。

也就是上芝镇中学的口子过浯河淹死的那年夏天,我到表叔高作彪家去送䈰瓜。高作彪爱吃大有庄的䈰瓜,大有庄的䈰瓜又甜又脆又香,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送䈰瓜,一直就延续下来。那天高作彪又喝醉了,本来我满心欢喜要听故事的,表婶子怎么喊也喊不醒他,两手剟着他的脸,可那脸黑红黑红如一块猪肝,落了苍蝇,他都不动一动。我只好悻悻地往回走,还没走到浯河边,就看到明晃晃的一片。原来是浯河上游水库放水,浯河小桥淹了,浯河的河面一下子宽出了几十米,水浪滚滚,还有浮柴。我不会凫水,站在东岸干着急。娘在西岸扯着嗓子喊:“快回你表叔家去吧。别过河了。”那是口子淹死的第二天,那两天连续下雨,扯天扯地地下个不停。我只好往芝镇去,并不觉得懊恼,再回到高作彪表叔家,是我巴不得的事儿。

雨打着我的蓑衣,我爱听这雨打的簌簌声。等我满身泥水地走到芝镇,还没走进高作彪表叔的窄胡同,就见高作彪表叔顶着一把油纸伞披着灰布褂子,匆匆低头走。我喊了一声:

“表叔,您这是要去哪?”

表叔抬起头:“哈,我这是来接你啊!这么大的雨!”

我觉得奇怪,表叔怎么知道我要回来呢?我张了张嘴,没再多问。表叔跟藐姑爷泡在一块儿,也成了半仙之体了?

“咱爷俩没拉够呢,老天爷帮忙!”

表叔喝醉了酒,对表婶子不是打就是骂,尤其是挨批斗回来,下手更狠。表婶子被打得血鼻子血脸,泪也流干了,凡事低眉顺眼。这日表叔刚进门,她就到灶间炒菜,表叔早早地把酒摆上。依表婶子的意见,我还是个孩子,不该让我喝酒,但表叔高作彪说,孩子再小也是客人,是客就得喝酒。我那时酒量还不大。与其说是我喝酒,不如说是陪着表叔端酒杯而已。我更期待着张平青的故事从表叔口里吐出来。表婶子一脸不屑地说:“别听你表叔胡诌八扯,没影儿的事儿。咱这老屋,让你上午抷一抷,你就不听,这么大的雨,扛得住啊?我害怕。”

“害啥怕啊,老屋顶能折腾。今晚上,扯点有影的事儿!说——咱芝镇哪!那一年也是下雨天,连着三天不开晴。浯河、潍河都灌满了。张平青收拾房子,要娶自己的姨太太,也不知是第几个了,反正是娶姨太太,一个比一个年轻。他这不是作死嘛!那房子的天井洼,存水。我穿着雨靴,用铁锨去投阳沟,怎么投也投不开,只好弯腰下手抠,碎石子很硬,抠啊,抠啊,忽然感觉软乎乎的一个东西,还有点凉,又一看,安阳俺娘来,是一条大长虫(方言:蛇),卡在阳沟里了,那长虫比大白碗的碗口还粗呢。我爬起来,吓得不敢言语,赶紧报告了张平青,我说司令司令,那时候,我还没跟你表婶子成亲,我只能喊他司令。我说司令有条大长虫,大长虫。张平青正在炕上跟藐姑爷喝酒呢,已经喝得八成醉,听到长虫,‘嗵’地从炕上跳到地上。藐姑爷也跟在了后面。卫兵给张平青打着伞。张平青说,我不用伞,别淋坏了藐姑爷大仙,卫兵就给藐姑爷头上张了伞。张平青命令我用铁锨铲了那长虫,我不敢,铁锨一触到长虫身子,我浑身都发麻。藐姑爷说,不可,别伤害它,别伤害它,拿酒来。她取了酒,转到门外,看到了那昂起的长虫头,藐姑爷说,把嘴张开,那长虫乖乖吐出了信子。藐姑爷把一杯酒倒进了长虫口,长虫忽忽悠悠就醉了,身子也缩成了酒盅粗的麻绳。藐姑爷说,它不咬人了,去拿个布袋,把它装进去,背到巴山去吧。我就去找布袋,就听藐姑爷说,张司令,恭喜你了,你要发迹了,你是条小龙啊,至少当个省长啊。张平青就笑。”

表婶子插嘴说:“阳沟里有条大长虫,倒是真的。可是,后来,那长虫又来了,已经长到三米长,我那天去草垛拿草,看到那长虫在围着草垛转,我吓得‘啊呀’一声叫。正巧,我哥哥骑着枣红马过来,那枣红马一蹄子,就把长虫头给踩烂了。哎呀,我哥哥滚下马来,抱着那条长虫哭……”

“这都是命啊!”高作彪表叔抿一口酒感叹,“从那以后啊,张平青好像老了很多,胡子也不刮了,腰也开始弯了。一直到那个大雨天……天不早了,明天我再给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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