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上的奔布拉》连载(9)| 孔书记的那些“巧话”是从哪里来的呢?

2025-01-03 10:01:00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第三章 相融·绿叶对根的情意

孔书记对拉吉说:“阿佳拉(大姐),山上又险又冷,你身体不好,不要去了。”

没想到拉吉不同意,她说:“金珠玛米(拥有菩萨心肠的救苦救难的兵)在边境一线守护我们,挨冻受苦,我要去的。”


1 . 孔书记的那些“巧话”,是从哪里来的呢?

喝足了水的青稞苗随风摇摆,一天一个模样。河岸、河坡,田野的路旁和沟坎到处开着粉红色、紫色、棕色的野花。

和风吹动着孔书记的长发,他的头发已有几个月没理。努穷呢,在田埂上大步走着。他们在讨论田间管理。

努穷嘟囔一句:“田间……管理?田间还需要管……理?我刚刚接受了支部……管理。”

努穷一年前作为党支部重点培养的积极分子,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经过一年的培养和考察,公社党支部已经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另外,努穷已被公社任命为亚欧生产队队长。

成了党员和队长的努穷,说话慢了许多,想一想,顿一顿,再说出口。我觉得他在学着孔书记的腔调说话呢。

孔书记说:“党员要管理,咱们种青稞呢,也需要管理,要分早期、中期和晚期,每个阶段都很重要。”

努穷说:“我们过去种青稞,从来不考虑早中晚。”

孔书记说:“田间管理是有讲究的,早期要抓好查苗、补种,保证苗全苗壮,还要查漏补缺。你看,早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中期,要适时浇水,先浇哪一片,后浇哪一片,做到心中有数,适时不误。将苗排好队,二、三类苗要多追肥,特别是三类苗要多施一些肥,促使苗长势平衡。”

孔书记的“巧话”真多,他还对努穷说:“要做到一类苗寸步不让,二类苗紧紧跟上,三类苗迎头赶上。这个阶段,除草松土也很重要,后期要浇好灌浆水。我们那儿有句老话,‘三分靠种,七分靠管’。”

我赶紧掏出小本子记下来,什么“灾前防”“灾来抗”“灾后抢”,“争取大灾不减产,小灾保丰收”,还要发动社员群众准备充足的“防霜柴”,垒好“防霜灶”。

努穷听了孔书记的讲解,连连点头说这些方法好。

努穷照着孔书记说的,领着大家一点点地撵着时辰管理着,青稞呢,也很配合,长势喜人。

青稞将熟的那几天,地边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边饮酒边打“秀”( 掷骰子) 的男子,他们攒足了力气,准备在开镰后大显身手。

孔繁森和大家一起观察庄稼长势。

孔书记的那些“巧话”,是从哪里来的呢?我问过他,他说:“我其实很笨,笨鸟先飞,唯一的办法是多学习。”他进藏前参加藏语培训班,听得很认真,读得很卖力,很快掌握了32个藏文字母和一些常用会话。

孔书记怎么对农业这么熟悉呢?原来他上完高小后,上的是堂邑镇农业中学,除了学一些农业生产基本知识,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间劳动。学校放暑假后,有一天下雨,他没下地,躺在老家的床上,盯着房顶。老家房子的顶棚是用旧报纸糊的,有《大众日报》《农村大众》等。他仰头读着那些发黄的报纸,忽然看到《农村大众》上有一篇冬季麦田管理的小稿子,他居然用剪刀把顶棚上的报纸剪了下来夹在自己的书里,给顶棚开了个天窗,结果让他二哥好一顿训。

孔书记有随时学、随时记的好习惯。我就偷偷跟着他学,也跟着记。时间长了,我脑子里、本子里也装了不少“巧话”。后来孔书记回到内地,他还参加了中央党校函授学院党政大专班的学习,那时他都四十多岁了。我们每次通信,他都嘱咐我好好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这是孔书记教我的人生秘诀。一卷在手,我就有了底气。还有一点,就是孔书记教我向生活学习,生活里有智慧。幸福生活是怎么变出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受社会和自然规律的制约,更有一代代人的付出。党领导我们发挥主观能动性,一点点地干,从吃得饱到吃得好,从穿得暖到穿得俊,从将就到讲究。我们用足够的耐心,一直朝着文明的方向前进。

我这个翻身农奴,因为有了新中国,让我的命运翻了身,又因为有了孔书记交给我的“学习”这把钥匙,让我从精神上翻了身,我这一生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2 . “不说笑,不直腰,让汗珠子地上掉”才是门道,边割边说笑, 肚子里那股气就跑了,泄劲了。

今年开镰的时间比往年要晚一些,原因是种植青稞的时候遇到了旱情,但青稞有福,在收割前喝上了查筑水塘里的水,吃饱了“后天饭”的青稞同样长得颗粒饱满。

青稞在藏语里叫“乃”,昌龙驻地的乃村想必就是以青稞命名的村庄。我和孔书记走在乃村的青稞田里,黄灿灿的青稞打开了他的话匣子。青稞和小麦都是重要的粮食,小麦的果实是扁平的,有外壳包裹着淡黄色的麦仁,而青稞的果实粒大,没有外壳,还带有一点点绿色。

孔书记说:“阿旺,你说青稞和小麦哪个好吃?”

我说,青稞面爽口、筋道,小麦面香中透甜,各有风味,都是好粮食。他说,是呀,山东人最看好的粮食是麦子,衡量谁家的生活好坏,要看谁家一个月能吃几回白面。但麦子也是最难伺候的,秋里播种,冬里盘墩,春上再发身,初夏才抽穗,还不说施肥、拔草、浇水,要折腾大半年呢。

眼前这块青稞地有十几亩的样子,格热正领着一群人割青稞。他看到孔书记,急忙走过来说,这是乃村熟得早的一块青稞地,他组织了十几个青年人搞个会战、开个场,给农牧民们打个样,鼓鼓劲儿。孔书记说:“这主意不错。”孔书记用手指肚试试镰刀刃,说了句钝了,便在地头的磨石上来来回回磨镰刀。瞧着他娴熟的动作,格热有些不解地问:“孔书记,你会割青稞吗?” 孔书记一笑:“我是农民的孩子,从小就割麦子,青稞和麦子长得差不多,我当然也会割青稞了,‘躬下身,拉开架,镰刀一拉握一把’。”孔书记弯腰开割,格热和我在他两侧,小伙子们排在我们两边。

我割出十几步远,胳膊上被青稞芒扎出了密集的红点子,汗水浸过,火辣辣的,又痒又痛。

开始格热割得最快,小伙子们紧随其后,孔书记落了队。格热割了一阵子停下来喊“加油”。我真为孔书记捏了一把汗。可是,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孔书记赶了上来。等大家全都割到地头时,他已另开一垄往回割了。

格热从身后拉住他:“孔书记,你真行,厉害!”

孔书记拿着镰刀示范:“不是我厉害,是有诀窍。我刚才说的‘躬下身,拉开架,镰刀一拉握一把’是动作、架势,‘不说笑,不直腰,让汗珠子地上掉’才是门道,边割边说笑,肚子里那股气就跑了,泄劲了。边割边直腰,腰更疼,直起腰来汗水也会往眼里滚,一直低着头割,汗水就直接掉到地上了。”

孔书记的法子很受用,我看到再割时谁也不说话了,尽是“嚓嚓嚓”的镰刀声,大家割得又快又好。

孔繁森帮助农牧民收割青稞。

快要收工了,大家一边捆青稞一边往马车上装。可是,没装多少马车就满了。孔书记告诉大家,装车是有讲究的,要先后再前,先左后右,就是先在车尾放几捆,再在车前放几捆,先在左边装几捆,再在右边装几捆,青稞穗头朝里,相互咬合,一层层叠加。果真,照他的方法,车装得像座小山一样。

孔书记说:“山东那边收麦子的时候最怕赶上大风和雹灾,眼看着到家的粮食可能会泡汤,所以,麦收也叫虎口夺粮。如果来一阵子风暴把青稞卷上天,哭都找不着地方,所以收青稞也要当天割,当天运,不能把割倒的青稞留在地里。”天黑前,十几亩地的青稞已经堆放在场院里。这个时候,小伙子们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人直接仰面朝天躺在场院里。格热叫他们起来唱歌跳舞,喊了几遍没人应,竟然响起了呼噜声。

孔书记心疼地说:“让他们歇会儿吧,咱们去准备晚餐,让他们好好吃一顿山东油饼。”

在公社食堂里,孔书记打开一袋从县里领来的小麦面粉,展示了他的烙油饼手艺。

这些藏族小伙子们从来没吃过香咸可口的山东油饼,个个狼吞虎咽。吃饱了,再喝上一碗酥油茶,晃晃膀子,又说又笑,接着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回到昌龙的宿舍时已经半夜,我弄了半盆盐水,让孔书记洗洗手,给割青稞时手上磨破的血泡消消炎。他说,阿旺,你是来帮我搞翻译的,跟着我遭罪了。说着扯过我的手看,我手上也有血泡,但割的青稞不如他多,血泡也少。那晚我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不见了孔书记。我急忙出去找,看到在公社办公室里他正和格热商量着什么。我走进门,孔书记说,接下来就得按照咱们昨天收割、运输的办法,不能让“老虎”吃了咱的粮食。

那天上午,公社召集了各村生产队队长开会,孔书记在会上把昨天收青稞的步骤一条条说得清清楚楚。

收割青稞的那十几天里,我和孔书记挨个村转。那天转到林嘎村时,遇到了一场雷阵雨,我们和芒尔仁、丹增领着村里人码垛、盖草苫。雨过天晴,又拆垛晾晒……

我们盘腿坐在场院的边上,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青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丹增亮开嗓子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场院里翻晒青稞的人也随声唱了起来。歌声像酵母一样,把欢笑声也激活了。

这一季,昌龙的青稞全产全收,几乎没有损坏。

几天后,格热提着一壶新青稞酿出的酒来到我们住处,倒上三碗。孔书记没有推辞,举碗就喝。格热喝了几碗酒后脸红话多,拉着孔书记的手说:“孔书记,‘热壶里倒出的奶茶是热的,诚实人说出的话是真诚的’,我信你的话,就说修水塘吧,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干成了。”

孔书记说:“按山东的规矩,你比我大,我叫你一声老哥,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了水塘,咱们明年再增加青稞播种面积,青稞打得吃不了,领着咱的父老乡亲们往好日子上奔。”

格热笑声响亮:“对,咱们就是一家人!兄弟一条心,藏汉一家亲,干一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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