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上的奔布拉》连载(6)|那天没有月亮,篝火特别高,映照着远处的雪山
2024-12-31 10:07:21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第二章 相约·一潭清水万层波
水要再不舀,河就干了;花要再不摘,春就走了;歌要再不唱,人就老了……
3.孔书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塞给我50块钱说:“到村里买只羊,再买桶青稞酒,晚上开个大坝‘封顶’庆祝会,该让小伙子们放松一下了。”
修建查筑水塘的计划是:第一步,在两山之间筑堤坝的地方划出长150米、宽9米的区段,砸上木橛子,拉上线;第二步,在这个区间里深挖5米,然后从远处含沙量低的地方取土,一层层地充填,直到坝顶;第三步,从就近的山上取石,护在坝坡上,防止水冲击和渗漏;第四步,修建溢洪道、水闸,用水泥、石子浇筑;第五步,在水闸外建引渠,通向田地和牧场。
当天上午,孔书记和我领着队员们量地打线,格热和努穷搭帐篷、垒炉灶、做饭。日头偏西时,热乎乎的糌粑糊糊已经盛到了每个队员的碗里。喝上几碗糊糊,再捏上几块糍粑吃,在山风里晃一晃身子,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接下来,是按线段在区间里挖沙土、挑大沟。先用十字镐把土刨松,再用铁锨把土翻到沟沿上,装筐抬出去。遇到石头,就锤打钢钎破石,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得很远,惊得鸟儿们扑棱棱飞向远方。
挖的挖,打的打,运的运,工地上热火朝天。
5月末的昌龙乍暖还寒,几个青年人脱了上衣,甩开膀子干。其他人看到了,怕别人说自己偷懒,也脱了上衣。青年们你追我赶。阳光下,60个黑褐色的脊梁上冒着汗,明晃晃的,个个都像勇士。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一个神奇的大壕沟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横在了人们面前。
下一步是选址取土,我们在附近转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原因是,含沙量低的地方是田地,孔书记舍不得取,而河滩上含沙量过高。再 往上走,见一个山坳里的草特别旺盛,他抓起把湿土,一捏成团,高兴地说, 就在这里取土,取了土这里也会形成个小水塘,等咱们有了抽水机,这又是个“水缸”。
格热说,从山坳到工地少说也有2里路,又是疙疙瘩瘩的山路,全靠人抬肩背?
努穷说,一个人一天跑几十趟,也只能扛回几方土,那得扛到什么时候? 生产队里不是有牛有马吗,咱们可以让它们来帮个忙。
孔书记说,努穷,你会动脑筋了。
第二天,青年突击队里多了许多“新成员”,努穷的七八只牦牛打头阵,各村送来的十几头牛、马、骡、驴紧跟其后,一支浩浩荡荡的运土队伍在山间穿行着。
有了土,怎么把土压实在堤坝上?当然得靠“打阿嘎”。
恰央水库,位于岗巴县龙中乡,改善了岗巴县水利设施和用水环境。
打阿嘎是藏族传统的屋顶或是屋内地面的修筑方法,利用当地特有的被称为“阿嘎土”的泥土和碎石,加上水混合后铺于地面或屋顶,经过人工反复夯打,使地面或屋顶坚实、平滑、不渗漏水。打阿嘎时,通常是十几个人排成队列,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一边唱着歌,一边按照一定的节奏前后左右移动步伐,同时用手中的木棍捣实脚下的碎石和泥土。
孔书记说,打阿嘎用木棍捣,打的面积小,效率低。我们山东盖房子打地基时用石头砣子打夯。夯一般用一块大石头,上头稍小下头稍大,凿成四方棱台形。在石头上靠近小头的一边凿出一个槽,把木杠牢牢固定在石槽里,这样木杠和石块就成为一个整体。夯四周用绳子绑住,七八个人围着夯,用手拉绳子拉起夯砣,再同时松手,夯就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一夯一个坑,把地夯得结结实实。打夯时还要喊着打夯号子:“嗨嗨嗨嗨哟,打起夯呀;嗨嗨嗨嗨哟,割麦子哟;嗨嗨嗨嗨哟,磨细面哟;嗨嗨嗨嗨哟,包饺子哟……”边夯边喊, 干活不累。
我听他讲着,悄悄用铅笔画了个夯砣的图。他一看,连连说好,夸我是“小诸葛”。
没过几天,工地上响起了打夯的号子声。一个夯砣8人拉,突击队员们奋力拉起绳子的同时喊出“嗨嗨嗨嗨哟”,沉重的夯砣落地时喊出“修水塘哟”; “嗨嗨嗨嗨哟,盼丰收哟;嗨嗨嗨嗨哟,昌龙人哟;嗨嗨嗨嗨哟,不怕累哟; 嗨嗨嗨嗨哟,为子孙哟;嗨嗨嗨嗨哟,好日子哟……”
孔书记说,这号子提气、提神又提劲,简直是出征的号角。
源源不断的土运到沟里,平整后打夯,五六个夯砣在沟里摆开阵势,一个夯砣8人拉,边喊边打,惊天动地。
这种激昂雄壮的声音,从早响到晚,堤坝一寸寸“长”,从地下蹿出“头”,再往上“长”。到了6月底,堤坝已“长”到 150米长,六七米高, 远远望去像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卧在两山之间。
看着这“龙”,孔书记十分兴奋:“眼下水塘的土方工程完成了,相当于盖房子‘封顶’了。下一个目标就是开采石头护坝坡,再建好溢洪道和闸门,蓄了水,坝下的千亩土地和草场就等着‘龙吐水’了。”
我看着孔书记黑瘦的面容说,这一个多月可把你累坏了。他说:“我是敲边鼓、打杂的,没有这群小伙子累,你没看他们的脸都瘦了一圈儿,看着就心疼。”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格热骑马来了,老远他就扯着嗓门喊:“大家放心,地里的肥追了,草也除了,全公社的青稞长势一片大好!”
原来,前些天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这场喜雨让田里的许多青稞抽了芽。青稞出芽后,要及时追肥,为青稞增蘖、增穗、增籽打基础;还要清除杂草,免得它们和青稞“争水争食”。各村的部分精壮劳力被抽到了工地上,孔书记怕影响青稞的收成,也为了打消突击队员们的后顾之忧,让格热组织人员,兵分几路到各村指导,对没有劳动力的人家进行帮扶。
格热走到孔书记跟前,左看右看了好一阵子:“孔书记真是入乡随俗啊,脸黑得越来越像我们藏族兄弟了。”大家笑了起来。
我知道,脸色黑肯定是晒的,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太阳没给他这个书记留一点儿面子,瘦的原因当然是身心俱疲。我和他在帐篷里睡一个床板,每天天一亮,他就悄悄起来,先去灶台生火烧水,再到帐篷前的空地上大声朗诵毛主席诗词。朗诵一首,见大家还没起床,就再朗诵一首,直到大家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帐篷门。然后,他再分配一天的活儿。晚上收工后,他挨个帐篷钻,有时说国家政策,有时讲山东故事,有时也让藏族的小伙子们讲传说故事、风土人情。每天晚上临睡前,他还会把努穷和丹增叫过来,我们四个人开个“碰头会”,把一天里遇到的问题记在他的红皮笔记本上。那个红皮笔记本记满了,他会换上内芯,内芯是手裁白纸自己做的,没有订书机他就用针线缝纸,再套上那个红塑料皮。他也写信,隔不久就在酥油灯下写一封,封好口交给我,让我回县里时寄出去。一个月后,我回县里取文件,把5封信一块寄了出去,地址和收信人都是相同的,山东省聊城地区堂邑公社五里墩大队王庆芝收。我觉得他很想家,但他又很少提及家里的事……
格热的到来,给工地上带来了不少笑声,许多人追着他问这问那。这个问,见到我爷爷了吗,他的咳嗽好了不?那个问,他阿妈过生日他没在,阿妈生没生气?还有的人问,家里那头牦牛生小牛了吗?……格热记不清了,就笑着搪塞,“好了”“没生”“生了”。众人问什么是“没生”“生了”。格热脸一红: “阿妈没生气,牦牛生了个小牛犊。”
众人大笑。
这时,孔书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塞给我50块钱说:“到村里买只羊,再买桶青稞酒,晚上开个大坝‘封顶’庆祝会,该让小伙子们放松一下了。”
我记得,那天没有月亮,星星满天,点起的篝火特别高,映照着远处的雪山。当羊肉的香气弥漫开来的时候,孔书记让大家倒上青稞酒。羊肉放在几个大盆里,八成熟,用刀切割还见血丝。努穷说,火候正好。他拿起一块羊肋骨放到孔书记手里,孔书记马上给了格热。格热不客气,拿起来大吃一口,鼓着腮说:“孔书记,我们岗巴的羊肉才叫世间美味,不信你尝尝。”
孔书记招呼大家吃,大家边吃边赞美。他吃了一口,使劲咂摸着味道:“是美味,真不孬!”
我说,岗巴羊在西藏很有名,过去是班禅堪布会议厅指定的贡品呢。可能是海拔高、昼夜温差大的原因,肉质细、味道鲜、无膻味。也有人说,这里的羊吃的是虫草和雪莲花,喝的是冰川融化的水,所以才成了雪域高原上的“第一吃”。
孔书记站起身,把碗举起来说:“来,小伙子们喝一碗,感谢你们的爷爷、奶奶、阿爸、阿妈,把这么好的孙子、儿子送来修水塘!”
众人起身,一饮而尽。
孔书记端起第二碗酒时,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开始放假3天,大家回家歇一歇,看看老人和孩子。回来后,拿出修建红旗渠的精神继续战斗,完成第二个目标,给大坝贴上护坡石。
努穷问:“什么是红旗渠?”
孔书记说:“这是河南林县的一个大工程,有咱们水塘几千个大,10万人靠着一锤、一铲、两只手,在太行山悬崖峭壁上修了10年,修成的总干渠1500多公里。”
丹增问:“修这么长的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孔书记说:“在悬崖峭壁修渠不是一般的苦,光人就牺牲了近百个。”加央也问孔书记:“吃这么大的苦,为什么还要修?”
孔书记说:“咱们受苦受累,为的是日后孩子们有水喝,有粮吃,能睡个暖和觉。虽然工程有大小,但他们的想法与咱们修查筑水塘的想法是一样的, 你们说是不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