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131)|“鹅卵石浑身委屈,越圆的,越委屈……”

2023-10-24 09:56:27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鹅卵石浑身委屈,越圆的,越委屈……”

上了什么课呢?

吴地质队员说:“我给这个韩国青年倒酒,他立即起身,鞠躬说:‘吴先生,岂敢岂敢。’执意给我先倒上酒。他右手拿瓶,左手搭右手。我端杯敬他,他微微欠身,他端的杯子低于我的,轻轻一碰,等我仰脖而尽,他才侧转身,干了。后来才知,韩国人敬比自己年长的人,都低姿态。我想起了《论语》里的话,‘有酒食,先生馔’‘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大意是说,有酒饭,让年长者先吃;乡人饮酒时,让年长者先走,自己再出去。很可惜,我们这礼仪之邦都把圣人之言置之脑后了。喝酒没了仪式感,生活就没了艺术,缺了滋味。”

吴地质队员能喝能说,最后说到了他的专业上,开口给大有庄的人普及地理知识。吴地质队员说,大约在一亿年以前的中生代,在地壳运动的作用下,岩浆冒出地表,快速冷却的岩浆便形成花岗岩。此后距今数万年前,由于岩浆入侵引起花岗石错动挤压,从而产生了大量体积较小的石块。那些在水边的石块,经过水长时期的缓慢冲刷和自身的相互滚动,最终形成今天的鹅卵石,光溜溜,圆滚滚。他说,长山列岛月牙湾的鹅卵石以及南京雨花台上的雨花石,都是这样形成的。

“鹅卵石浑身委屈。”吴地质队员说,“它原来有棱有角,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地磨平了。”他还说,说不定这里还能捡到蓝宝石呢。吴地质队员这么随便一说,传到了村民的耳朵里。

早晨或者晚上,公冶维芝就在西岭上溜达,结果,一块蓝宝石也没捡到。有村民就骂吴地质队员是个骗子。

但大多数人相信吴地质队员。他给了大有庄人一个朴素梦想,这个梦,隐隐约约,朦朦胧胧,藕断丝连,一闪而过,但是抹不去。特别是下雨天,西岭上就溜达着一些人,低头盯着那被雨水打湿了的鹅卵石,端详一会,觉得不是,一使劲就扔出老远。大有庄的人寻找了若干年,满眼都是鹅卵石。他们也不恼,不怒,依然低头悠闲地寻找。

德鸿觉得吴地质队员这个人身上有吸引他的东西。作为一个外来文化的输入者及新潮信息的发布者,吴地质队员的形象在德鸿心里扎下了根,他在大有庄待了差不多有半月,德鸿黏了他半月。他要走了,德鸿从西岭上捡了一块最圆的鹅卵石,送给了他。

吴地质队员对鹅卵石的解释是靠谱的。当年,公冶家族的人带着鹅卵石出走,一是当火镰石用,取火的。另外,鹅卵石是一个醒人之物。怎么叫醒人之物?你看鹅卵石浑身委屈,越圆的,越委屈。委屈了若干万年。你带着鹅卵石,就是时时提醒你,出门在外,要忍受委屈。等着把棱角磨平了,气儿就顺了,事儿就成了。

公冶家的子孙,走得最远的是公冶祥恕。他揣着鹅卵石,和王辫去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回来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后在沂蒙山打游击,最后牺牲在大青山。整理他的遗体时,鹅卵石上沾满了他的血迹。

怀揣着鹅卵石,公冶德鸿的大姑公冶小樽嫁给了芝东村的牛兰竹,在牛家做小媳妇。牛兰竹进城,跟公冶小樽离婚。公冶小樽离婚不离门,一个人抚养孩子和婆婆,一直为婆婆送了终。牛兰竹在北京再婚后,有了孩子,没人看,公冶小樽着急,又扭动着两只小脚,揣着鹅卵石去北京帮着带孩子,一直带了五年,才回到老家。走的那天,是个冬天的晚上,去王府井,不知怎么鹅卵石找不到了,她就在王府井大街上低头来回走了三趟,才在垃圾桶边上找见了,两手哆嗦着把鹅卵石揣在怀里,那是她的通灵宝玉,丢了它,就丢了魂儿。揣着鹅卵石回到老家,又是几年过去,给儿子娶了媳妇,又伺候自己的孙子。她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有时忍不住了,找个没人的墙旮旯,蹲下,泪水从眼角溢出,滴落,扑簌簌一串一串,滴在她手里的鹅卵石上。她用舌头一点点把鹅卵石上的泪水蹭干净。去世时,她手里攥着的是伴随了她一生的鹅卵石。

公冶德咨走南闯北跑业务,他的腰里也揣着鹅卵石。敲不开门的时候,他就摸摸腰,硬着头皮再去敲。

就是没有远行的大有庄的人,也都爱揣一块鹅卵石。公冶祥仁开的祥谦药铺的窗台上摆着十几块鹅卵石,没有病人的时候,他一边喝酒,一边把石头握手里打转。他还爱散给来看病的芝镇人,拣圆的送给芝里老人、牛二秀才、李子鱼、汪林肯他们。汪林肯去沂蒙山时,就是揣着公冶祥仁给的鹅卵石,他说:“这里面藏着火。”公冶令枢的鹅卵石上不知请谁打了个孔,拴在烟袋包子上。公冶德乐直接把鹅卵石缝在夹袄里。公冶德兰把大有庄的六块鹅卵石“种”在花盆里,跟兰花在一起。公冶维棋……

有意思的是,家住莱芜的“七公主”朱琳琳,也揣上了鹅卵石。她从鹅卵石上发现了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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