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117)|我说了一句闯了大祸的话

2023-09-26 13:37:05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我说了一句闯了大祸的话

华桦:

您母亲说得很对,人有时就是为了一句话。就为了我的一句话,拆散了一对鸳鸯,酿成了两个好同学的悲剧。

那是小麦快要黄了的时节。我所在的大学在县城边上,学校四周全是麦田。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出了校门往西去。

我喜欢麦田,也不喜欢麦田。麦田啊,浸满汗水和泪水的麦田啊,一言难尽。小时候,我跟在割麦子的大人后面,弯腰拾麦穗,天热得人头晕眼花,弯腰弯得明明酸痛,但是大人们却说:“小孩儿哪有腰啊!”那麦田一望无际,有时都愁得抹眼泪,浑身上下毛拉拉地痒痒,用手一㧟,就是一片红斑。我龇牙咧嘴地说:“怪刹……人!”麦田曾经把我“伤”了。我的童年铺在一望无边的麦茬地上,白晃晃的日头,日头下是闪光的镰刀和糊满了汗水的脸庞,还有痒痒的芒刺。

可离开了麦田越久远,想起往日那金黄的麦浪,越有文人的诗意想象,竟然忘记了汗水渗到胳膊那被麦芒刺破划痕里的滋味。闪着日光的麦秸秆用马车运回生产队的场院里,用木杈挑出个高的麦捆,在场院里摊开晒,等晒干了,家家的娘们儿都来脱麦粒子,一人抱一大把麦根子,使劲在光碌碡上摔,麦粒子摔干净了,麦秸归自己。出力摔的越多,麦秸就获得越多。母亲很能干,她往家背麦秸都是背两趟。满身麦芒地回到家,来不及拍打,她把麦秸抽出两缕,把干了的麦叶褪了,去浯河里泡洗干净,放在石板上晾干。上新麦子坟,要蒸新麦子饽饽。光滑闪亮的根根麦秸平铺在竹箅子上,新麦子饽饽母亲揉了又揉,一个个软软地蹲在麦根子上。新麦子面、新麦根子、新竹箅子,蒸出的饽饽,那叫真香,是真正的新麦子的清香。我们大有庄的男人戴着苇笠、披着擦脸的披布,把这样的饽饽用饭盒子挑着,配上瓜果时蔬,去祖坟上汇报给先人,心里一定美滋滋的。遥想跟着大人去上坟的场景,心头摇曳着的还有崖畔上那苦菜花呢。

看着麦浪在春风里摇着,看着像镀了层金的数不清的麦芒,看着远处村庄里的炊烟,我心旷神怡,畅想着即将毕业的一幕一幕。

这时候晚霞漫天,霞光都包围了我,我拐上一畦麦田。脚踩着软软的土畦,把手掌伸出去,扫着饱满的麦穗。麦穗圆滚滚的,湿湿的,那麦芒真像美女的睫毛,又长又细。脚下突然窸窣响,棕色的一团,一闪不见了,是野兔。我站下等着,果然,那团褐色又钻了出来,沿着田畦往前蹦跶,野兔的屁股是白的,一翘一翘,我抬腿就往前追,快要追上了,那野兔一转身,钻进了麦田里。我打眼一看,有块麦田被踩出了一个池子那么大的一方——

我先是看到了四只脚在动,那鞋子胡乱地蹬掉了,鞋底倒扣着一只,另一只的鞋带缠住了一根麦秆。我看到其中有一双是回力运动鞋。接着是那拱起的运动服,然后是喘息声,很急促。是抢劫,但没有呼救声,明显是在打斗,听到运动服下面是喃喃地祈求,我感到浑身燥热,停下了脚步。这时一阵风过,唰啦唰啦的麦浪,把那急促的喘息淹没了,麦浪把那踩出的“池子”也弥合了。夕阳下去了,西天里红红的,我眼前的麦穗也是红的了。

我悄悄地后退,怕弄出响声,我脱了鞋子,赤脚踩着干干的泥土,拐上另一块土畦,但我忍不住回头,眼里全是麦穗,不停摇晃的麦穗,还有“嘻嘻”“嘻嘻”声。我浑身的燥热催着我,终于站到了地头上,那儿有棵老槐树。我渴望着一点什么,到底渴望什么,说也说不出来,但我满眼满心里都有渴望。莫不是渴望在翻滚的麦浪里滚一下?身子擦着麦芒?

天已经上黑影了,我还待在槐树底下张望。我期待的终于出现了。一个高个拉着一个矮个的手,从麦田里走出来了,俩人悄声说着话。我嘴里在背单词,手里掐着一根麦穗,但我耳朵渴望听到点什么。我看到一高一矮的俩,从我身边擦过,我从余光里看到,高个是体育系的刘子隽,他留着一头长发,刚刚获得了校运动会的百米冠军,而矮个呢,是我宿友郝明敬的老乡——生物系的李小午。我的下铺郝明敬正在跟李小午谈恋爱。

我回到宿舍,舍友们都还没回来,我总想告诉我的好朋友郝明敬。一直等到快十一点,郝明敬才骑着自行车回来。我问他去哪儿来,他说去排队买卧铺,排了一下午,我问给谁排队?

郝明敬说:“李小午让我给她买的,她明天回家参加哥哥的婚礼。”

我把郝明敬拉到宿舍外,我说了那句闯了大祸的话:

“李小午你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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