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人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一句话啊”

大爷公冶令枢站在坟前说：“‘骟蛋子’啊，你出来，你出来，再去告我啊，我好好的啊。你这个老家伙，吃上了国库粮，每月到日子就能领上硬格铮铮的大票子，可你想过我吗？我领着你下河摸鱼、上树掏雀儿，你忘了吗？想过我一家老小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被打成坏分子，打成汉奸，我老婆我儿子过的那叫啥日月，你眼睛又没瞎，你看不见？你看见了，你晚上躺在炕上就睡得着？做了亏心事，你就不怕我叫人折磨死了，变成鬼，半夜里敲你的门砸你的窗？不怕走在路上让雷劈了，端着碗让饭噎死？你说说你，我们是喝一条河的水、吃一块地里的粮食长大的啊，我拿你当亲兄弟，啥话都说，不藏着不掖着，有的说，没的编，就图个给嘴巴过个年。你咋就都给我端出去了呢？端得那叫一个彻底，一个干净利落！在我心里，不知骟马一样把你骟了多少回了。我不解恨哪！你出卖了我，你是过上了好光景，老婆孩子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到老，你也没落个好啊！那地底下多冷？可怜你一世为人，到老落了这么个结果，也算是得到报应了，苍天有眼！”

老单坟上插二十棵香烟，点上。一阵风过来，那坟上的烟就下去了半截。我大爷说：“老单啊！慢点抽！烟瘾还这么大啊！”

我大爷最终原谅了他的老友。“黑母鸡和小黑母鸡呢，算啥人物呢？算咱芝镇的奇葩吧！”大爷对我说。

拉拉杂杂又说了这么多。刚换了一支羊毫笔，用着顺手。秦我鸿老师说我的字有长进了。

德鸿

6月8日深夜

华桦看了这封信后，有个简短的回复。她把母亲刘晓芳的一句话强调了几遍，她写的是：

“我母亲说：‘人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一句话啊。’一句话，两家能打架，打得血鼻子血脸；一句话，能成一对美满姻缘；一句话，能救活一个人；一句话，也能褪毛屠鸡一样杀一个人；一句话，能翻江倒海也能息事宁人。诚可谓：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我一个在芝镇老家的堂姐，长得跟演员似的，十里八乡的人都夸，只是没上过学，为人很好，说话直来直去。她在芝镇东门里，开着一家纸马店，那年九月开始印制年画。按芝镇习俗，开张印年画必须先印财神，寓意今年印画发大财，一次印一摞，大概有200张。印完财神，再印门神、灶神、天地全神、杂神等年画。就在我堂姐把一摞财神搬出来时，有个小伙子往店里闯，跟我堂姐撞了个满怀，被我堂姐一眼就看上了，央求媒人撮合。小伙也看上了我堂姐，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好姻缘。结婚第二天早晨，她跟婆婆一起包水饺，一边包，一边聊天。我堂姐干活是一把好手，利落，婆婆打心眼儿里欢喜。婆媳高兴啊，什么都敞开了说。我堂姐说了一句话：‘娘啊，你说啊，我昨晚梦着你了。’婆婆问你梦着我啥了？堂姐欲言又止。婆婆说，有啥，你说吧。堂姐就说了：‘我梦着你死了。’话一出口，堂姐觉得不对了，捂着嘴。她看到婆婆脸色大变，手颤抖着，都拿不住擀面轴了，脸色开始发白，接着发黄，转身扑到炕上去，饭也不吃。堂姐的公公回来，这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这公公更是不依不饶，从那以后，家里就吵架不断。不出一个月，堂姐被撵回了娘家。你说，不是为了一句话吗？当时，我母亲听了，对我说，‘你堂姐啊，怎么什么都往外讲啊，有些真话，好说，可是难听。要考虑人家的承受能力啊。话又说回来，堂姐的婆婆也没啥素质。儿媳妇梦着死了，你就死了吗？不是有句老话吗？梦都是反着的，你梦着我死了，说明我长寿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就化解了吗？一句话，毁了一个家庭。你说，可怕不可怕？可是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看来说话得谨慎。’我堂哥说，‘可能我堂姐平时没伺候好杂神？什么是杂神呢？堂哥说，就是牛王马王、仓神、井神、大圈神、鲁班、关帝、南海观音、直佛、白虎、大车神、老胡仙等各路神仙，我堂姐可能印刷时，得罪了这些神仙。’”

德鸿接到信，回了一封信，谈到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酿成同学悲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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