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115)|因为显摆,大爷的命运拐了个弯儿

2023-09-22 11:03:41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因为显摆,大爷的命运拐了个弯儿

华桦你好:

关于芝镇黑母鸡、小黑母鸡的故事,在上一封信里我大体都跟你说了。其实,关于她们母女的传奇,直到现在还在芝镇流传着,大都是嘲笑的口吻,有夸张,更多的是子虚乌有。我给你写的,估计也不准确。到底真相是咋样的,谁也搞不清楚。黑母鸡已经不在了,小黑母鸡还活着,有一年芝镇大集,我见过她,安安静静的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只是没了鼻子。

有一天,我们上外国文学课,老师讲到法国作家莫泊桑的小说《羊脂球》,一句话击中了我。老师说:“羊脂球在某些上层人看来,肉体是肮脏的,但是她的灵魂是圣洁的,干净的。”我突然就想到了黑母鸡和小黑母鸡,这对底层母女的悲惨经历,因为老师的那句话,增添了一抹亮色。

我没想到,我大爷公冶令枢和黑母鸡竟然也有故事。

我大爷公冶令枢跟我说:“人不能逞能,不能显摆,我就吃了显摆的亏。我用车子推了黑母鸡一趟,命运就拐了个弯儿。”

那是若干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大爷扛着鸟枪,到家后的麦田撵兔子。兔子越跑越远,跑过了西岭,恰巧碰到“骟蛋子”。此人真名叫“单丹子”,“骟蛋子”这鬼名字是我大爷给起的。两人是玩伴儿,一起扛着枪打野兔子。老单老实巴交,说话木讷,我大爷都瞧不起他。天近中午,他邀请我大爷到他家里去喝两盅,去就去吧。他又叫上了另两个玩伴。

四个人在炕上吹牛,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吹自己能,一个一个地数着,同村的谁谁给哥哥换了媳妇,谁谁跟谁有一腿,谁谁做了人家的小。男人喝上酒聚成堆就谈这些乌七八糟。都吹自己能,男女女女,缠不清的那点儿事。酒盅一端,嘴上就没了把门的。我大爷说:“我推过黑母鸡。”

一听黑母鸡,三个人都兴奋了。老单好奇地问,黑母鸡是啥样子?眼睛、眉毛、头发……我大爷借着酒劲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他还说了见到土匪张平青,在张平青家里吃月饼的经历。他吃过张平青发明的芝酒泡长生果馅的月饼,那月饼张平青只做九笼屉,走亲戚专用的。他说我爷爷给张平青的八姨太看好了病,张平青请我爷爷,爷爷让他陪着去的。他馋啊,吃了整整一个大月饼,他也见到了八姨太。那八姨太比小黑母鸡长得还要俊,还要浪,还要媚。那双手像两管葱,手指甲还染了豆蔻。我大爷说啊说啊说啊,越说越悬,越说越奇。当然,他说的最多的是用小推车推着黑母鸡的一些细节,好多是酒后说的话,无从考证,酒友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老单说:“我有个事儿,你们先喝着。”就下了炕。我大爷继续跟另外俩酒友端着酒盅侃大山,没边没沿儿,但我大爷乐此不疲。

酒喝光了,我大爷歪歪扭扭出了天井,要回家去,可是大门从外面锁上了。我大爷正纳闷呢,来了刘公安。芝镇当时就一个公安,骑大马的刘公安,刘公安一个人就能管理着芝镇的治安。刘公安后面跟着大有庄的民兵排长碗浅。

左看右看,我大爷没看到“骟蛋子”。

一顶坏分子帽子扣在了我大爷头上。勾结过黑母鸡母女,她们是汉奸,勾结过张平青,为土匪张目。我大爷倒了那血霉啊。他常常对我感叹:“德鸿,你爷爷让我去送黑母鸡干啥呢,让我去见张平青干啥呢。”

问题是,不光我大爷受罪,他的孩子也跟着受了连累,到了入党的年龄入不了党,到了当兵的年龄没资格当兵,到了说媳妇的年龄说不上媳妇。

帽子戴了二十九年。改革开放了,地富反坏右都摘帽了,我大爷也要求摘帽。到县公安局一查档案,没有。我大爷就压根就不是坏分子,压根就没戴过坏分子帽子。他那个难受啊,那个委屈啊,那个冤枉啊。

“骟蛋子”因举报有功,奖励到煤矿当了工人,吃上了国库粮,找上了比小黑母鸡还要漂亮的小媳妇。而我大爷呢,每天要扫大街,冬天还要到浯河上架桥,他的腿就是让河水冰出来的毛病,见人都要矮三分。“骟蛋子”呢,也不顺,干了十年,井里发生透水事故,被埋在了井下。

大有庄是我大爷的伤心地。他为啥去东北?难过啊!二十年后回家,到了年轻时打兔子的地方,他让我陪着,找到了“骟蛋子”的坟墓。他点上烧纸,在坟顶上插了一盒烟。一根一根插着,他对我说要跟老家伙聊聊天。他要骂坟,他对着坟开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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