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110)|“笔墨要吃到纸里去,这叫力透纸背”

2023-09-15 11:12:21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笔墨要吃到纸里去,这叫力透纸背”

刘大梁继续说:“公冶大夫的字,有种独特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我也说不出。我小时候,在他家,他教着我和他的小儿子公冶令然写大仿。记得有个雨天,在他家的大门楼底下,公冶大夫一遍一遍教我俩,不厌其烦地看着我们练。他说,要让墨渗透,就像这雨,一滴一滴,渗到地里去。我当时小,不明就里,后来年龄大了,才知道,公冶大夫说的,笔墨要吃到纸里去,这叫力透纸背。十几年后,在部队图书室里,我还找到了出处。颜真卿在《张长史十二意笔法意记》中就说了:‘始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锋,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字用笔,悉如画沙印泥则其道至矣。是乃其迹久之,自然齐古人矣。’公冶大夫讲得透彻,真是深入浅出,一语中的。

“公冶大夫爱喝酒,写一会儿,就抿一口,有时候端详着门楼。门楼上有一窝麻雀,小麻雀张着黄嘴叽叽喳喳叫。我记得很清楚,公冶大夫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天,麻雀也有麻雀的天。你们猜猜,麻雀喝醉酒是个什么样子呢?它还会飞吗?人喝醉了,能走,它怎么就不能飞呢?那叫醉飞!自问自答,这就是公冶大夫。

“我对笔墨的感觉,就是在公冶家熏陶出来的。我后来当兵,要没有小时候公冶大夫教我的字,我不可能进步这么快。是营教导员先看上的,我当班长,写黑板报,一笔一画写得认真,说来也怪了,写字的时候,经常浮现出公冶大夫的样子,写着写着,粉笔就变了毛笔,黑板就变成了宣纸,摇头晃脑地享受着写字的快乐。就在我醉心写的时候,营教导员来到我们连队。他本来往前走着,扫了一眼黑板报,忽然就停住了。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停下?’我赶紧停笔,下来给首长敬礼,请求指示。营教导员说:‘你临过帖?’我说小时候的确练过字,好像是临过刘墉的字和何绍基的字。教导员对连长说,这是个秀才,就让我干了文书。我记起来了,在公冶大夫家,有刘墉的帖,那可是真迹,封面是竹板,那竹板都磨得很光滑了。公冶大夫临帖前,先要洗手,他说这叫沐手。沐手完了,把帖摆在案子上。眯眼盯一会儿,手捏着笔管,端详着。一个很好玩儿的老头,爱开玩笑。”

我弗尼思知道,刘墉的字帖是王辫的爷爷王德备给公冶德鸿的老爷爷公冶繁翥的,后来传到了公冶德鸿的爷爷公冶祥仁。王辫和公冶弋恕的亲事散了,公冶繁翥去退还字帖,王德备不但不收,又送了两支毛笔,还有一坛子上好的站住花酒。可是后来,作为“四旧”,这本字帖被一场大火给烧了,那是一场无情的大火啊。公冶家烧掉的旧书,有一地排车。我弗尼思也懵懵懂懂地被装在地排车上,公冶祠堂砸了,我也没了去处。公冶德鸿的大哥那时年轻,跟在地排车后面看热闹。拉地排车的是一头老驴,走得不紧不慢。路坑坑洼洼,车一颠,把我颠到了地上。公冶德乐立即弯腰,不声不响地捡起来,把我揣在了兜里。要不是他,我也就化为灰烬了。德乐又踩耷拉到地上的纸,踩到一副对联的上联,是郑板桥写的“删繁就简三秋树”,那可是真迹。三十年后,他把这对联的上联单独装裱了,挂在堂屋里。有一次,公冶德鸿到大哥家去,大哥就让公冶德鸿补上下联“领异标新二月花”,德鸿写了。但大哥说德鸿的字欠火候,不比不知道。公冶德鸿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有一年春节,他去请省书协主席写了一副同样的对联,把自己写的换了下来。可谁能想到,德鸿的字,让刘大梁看出了“味道”。

“年轻人用毛笔写信,真是凤毛麟角。”老章头伸过头来,也盯着信看。那信真的写得很特别,信笺也很讲究。信笺上印着一丛淡淡的兰草。

公令鸣瞥一眼,还是不说话,直催着大家“喝酒喝酒”。她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她从那封信上感到了公冶令然的气息。那字如果说有公冶祥仁的味道,更有公冶令然的味道。她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在公冶家天井的饭桌上,公冶令然蘸着水写字的样子,写了这边写那边,也不用擦,写过去,字就晒干了。

公冶德鸿的信,不仅刘大梁觉得特别,他的外甥女华桦更觉得味道不同。她第一次觉得汉字还这么美。

长按识别小程序购买《芝镇说》(第二部)(第一部)

点击查看《芝镇说》第一部、第二部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