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41)|令斓最痛恨的是这句:“不娶同姓同宗者……”

2023-06-05 13:29:17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四章 弗尼思·公冶令斓

令斓最痛恨的是这句:“不娶同姓同宗者……”

大有庄里,一进腊月,写春联的,过去是公冶祥仁、公冶令然,后来是公冶令安。大集体时,在生产队队部,支上案板,外间生上炉子,在里间里写。为了不让墨汁冻住,找来一个瓦盆,里面放上锯末子,点着火,瓦盆就变成了火盆。把墨汁倒在碗里,放在火盆上,一时间,墨香满屋弥漫。这是大有庄独有的年味。家家把红对子纸卷了送过来,公冶令安就摇头晃脑地一家一家写。没有人会想到,女人也可以写对子。都觉得男人写对子,天经地义。

公冶令斓要破规矩,她要自己写。

她把大红对子纸铺在炕上,按照大门二门的宽窄,裁成一副一副,大大小小,大门的,屋门的,厢房的,猪圈门的,仓囤的,还有一个个的要写的“福”字斗方。公冶令斓跟公冶令然和公冶令燃三个人是同学,不过她没上完就退学了。她没练过毛笔字,她握笔的姿势,是拿钢笔的样子。

她吩咐公冶德兰,那时公冶德兰也就七八岁吧,这孩子灵透,是公冶令然的小尾巴。公冶令然喜欢的,她也喜欢。她学着公冶令安的腔调:“研墨!”

公冶德兰就低了头,对着砚台,开始磨墨,令斓把新买的毛笔用开水泡开,蘸上刚研好的黑墨,她想找张纸先练练,但是没有,她就蘸了水,在干干的桌子上写,歪歪扭扭的字上了饭桌。

令斓手握着毛笔,两手有点哆嗦,怎么也下不了笔。她拿着笔到锅台上转了一圈,手里多了一只大白瓷碗。她拿着碗干啥呢?她把碗扣在对子纸上,扣一个就使劲摁出一个碗的印痕,然后再一个,一张对子纸上,就印了五个碗印儿。

放下碗,拿起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填到“碗”里去:“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字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平,有的扁,令斓就这样写了第一副对联,然后是第二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令斓家的屋子里也有了墨香,像公冶令安家里一样。

写着写着,写出感觉来了。公冶令斓解下她脖子上的“我”——弗尼思,放到砚台里,随心所欲地用我——“滚字”,我就跟着她的感觉在对子纸上跳跃着,一个一个字,像燕子,像蝙蝠,像知了。

大年三十,大家的门楣上除了有戴热孝的人家不贴对联外,都贴上了,基本是公冶令安写的,板板正正的欧体字。而这一年,公冶令斓贴上了自己歪歪扭扭写的对联,碗印儿还在呢。她贴对联,拿着新笤帚,把门上的灰尘清扫了,抹上打好的糨糊,从上到下,贴上了。

初一拜年、磕头,大家走到令斓的门前,都要瞅两眼,笑一笑,好多人是一脸的不屑。

只有来走亲戚的一个北乡的老者,在令斓家的门前端详了一会,嘟囔了一句:“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令斓等老者走了,吐一口唾沫说:“你懂?你懂个啥!”

以后每年,令斓就自己写对联。我觉得,她写得一年比一年好。这些年,她爱写《红楼梦》里的一些诗句,比如“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比如“三径香风瓢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大有庄的人大都不懂,也说不出什么。只有公冶令安叹口气:“唉,弄得跟大观园似的,不伦不类。”

但大门对子,一定是我弗尼思参与的,公冶令斓扔了毛笔,就用我弗尼思的身子滚,滚出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

是什么原因诱发了令斓自己写对子呢?这源于公冶令安。公冶令安当面骂过她,怎么骂的呢?令斓最痛恨的是这句:“不娶同姓同宗者,重人伦,防淫逸。耻与禽兽同也!”

公冶令斓对公冶令安不理不睬。年年写对子,竟然迷上了墨香,晚年拜师学画山水,在天山南北写生,画得舒展大气,没有一点小女子的忸怩态。

本想回到芝镇搞个山水画展,公冶德兰先把大画一张一张装裱了,联系场地,请嘉宾,正忙活着呢,谁料公冶令斓却“阳”了,在芝镇医院收治,4天后病情加重。她患有严重心肌炎,入院时心肌酶达到正常值20倍,心电图异常;肾功能异常;多脏器功能受损严重;胸部CT提示肺纤维病灶及胸水、胸膜增厚,考虑有肺结核、胸膜结核疾病,抢救无效死亡。在医院里,一共待了半个月。女儿小牵一直陪伴左右,临终公冶令斓留下遗言,愿意回到大有庄的老墓田。

公冶令斓是大有庄同龄人中走得最远的一个。难以想象,她留在大有庄生下小牵会是个什么命运。直待二十多年后,公冶令然的儿子公冶德鸿在一个春夏之交,去新疆寻找她,满头白发的她已是心如止水,只有弯弯的嘴角,还透出她年轻时敢爱敢恨的棱角。但这一次见面,意外地续上了公冶祥仁为孙子公冶德鸿牵起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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