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四章 征程

“你老家芝镇，名里带着芝，多好！”

牛兰芝真没想到刘静琳就是刘宜，两人呼出的白呵气重合着，袅袅飞入了天际。牛兰芝摇着老同学的手说：“你怎么改了名字？”

刘静琳还和过去一样，叫牛兰芝“小牛”，这个称呼，在省乡师时，同学们早就叫习惯了。刘静琳比牛兰芝高一级，当时住在同一个女生宿舍。刘静琳温文尔雅，言语不多。

“小牛，有了新生活，换个新名字。我想改叫刘沂，结果有人叫了。《利群日报》的记者王辫正好来这里采访，我说改个名字，她说，刘禹锡有一首诗：‘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就叫了刘宜。”刘宜说。

“王辫，那可是我们芝镇走出的，我从小就崇拜她啊！她跟公冶家的老七退婚，当年就引起轰动呢。”牛兰芝高兴地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她。”

刘宜温柔地一笑：“能啊！她常常下来采访呢。小牛，到时候我引荐。”

文静的刘宜，没有和牛兰芝叙述从省乡师别离后的细节，只是细声慢气地说：“小牛，早就听说你要来咱县了，曹永涛说你在敌占区芝镇写传单、画漫画。到了沂蒙山，更可以大显身手了。现在正要过‘三八’节，纪念‘三八’，我们不仅要写传单，画漫画，还要写《告妇女同胞书》《妇女解放宣言》，这个任务就得你来干了。”

一听到曹永涛的名字，牛兰芝心就怦怦跳，脸先红了。

牛兰芝虽然不怎么懂得什么叫告妇女同胞书，什么叫妇女解放宣言，但初生牛犊不畏虎，又是刚到一个新天地，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干就干。顾不得休息，铺下稿子，拿笔等着。

道理由刘宜讲，牛兰芝执笔，写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不满意，写完，撕了重写，总觉得还可以更完美。从中午一直写到晚饭点儿，才感觉满意了。誊抄一遍，拿给宣传部部长辛玮过目，部长仔细看完，抬头问：“你写的？”牛兰芝笑笑，点点头。

辛玮说：“以后再写，可以写得更有气势，不要太文，太文了，老百姓听不懂，看不懂。就是让姐妹们看了能激动地跳起来，流泪，欢呼。她们身上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啊。你可看看王辫写的文章。”

又是王辫？芝镇的女子居然这么厉害啊！牛兰芝激动地快要跳起来。她小时候偷着手抄过王辫写给公冶弋恕的退婚书呢。她记得结尾那几句：“芝镇至大乎？乃弹丸之地，目光心力，尽日营营于此极狭之圈限内，竭其终身之精神，争强弱于蜗牛之角，辜负青春！跃出芝镇，乃见天地之宽也，以国家之休戚为己身之休戚，实吾辈事也……”

等县委书记审完稿子，牛兰芝就自己刻蜡版，一笔一画都不敢马虎。刻完，油印。

将油印的一大摞宣传材料，运到各区散发，再由姐妹们打破各村组织召集妇女开会，念给大娘、婶子们、媳妇、姑娘们听。

让牛兰芝兴奋的是，到大集镇上去搞演讲会。她站在石台上，或者山坡上，听的人黑压压围成一大片，演讲完，年轻姑娘媳妇最喜欢听歌。

牛兰芝是出了名的“歌篓子”，她最拿手的是家乡的茂腔，这会儿又学会了新歌，现学现教。教的第一首是《沂蒙山纵队队歌》：“日寇侵入了山东，投降派，挂起了免战牌，投降派逃跑了，我们便从地下站起来。徂徕山举义旗，誓死守土我们不离开……”后来她陆续教了《民主建政歌》《誓把鬼子砸成酱》《叫咱老乡赶快把兵当》《妇女把脚放》《妇女大翻身》等，说也奇怪了，这些歌曲，刘兰芝一遍就会唱，教上两遍，姐妹们就都会唱着回家了。

写、讲、唱、演，牛兰芝像一只快活的百灵鸟，飞来飞去，县里的同志，早饭前的学习时间，晚饭后的娱乐时间，都愿意听牛兰芝的歌。

有个下雨天，牛兰芝又要出去演出，辛玮部长从后面给她戴了一顶苇笠，说：“淋感冒了，还怎么唱，怎么演啊？”

牛兰芝兴奋地说：“部长，你帮我起个名字吧？像刘宜一样。”

“牛兰芝多好啊，芝、兰为两种香草。比喻人德操、才质的美好。孔子厄于陈蔡，断粮七日，有弟子动摇了，孔子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败节。’还有，你老家芝镇，名字里带着芝字！多好！”辛部长道。

牛兰芝“哦”了一声，给辛玮部长敬个军礼，抬腿就要跑。

“慢着！”辛玮叫住了她，站在她面前，说了一段语重心长的话，这段话一直到牛兰芝晚年还记得非常清晰：

“跳和唱不单是宣传，也是一个革命者乐观主义的表现。乐观主义来自坚定的信念，坚定的信念又必须以革命理论为基础。如果没有革命理论作指导，乐观主义就没有牢固的根底。看你现在这么活泼热情，如果万一遇到什么挫折和坎坷，你这股热情乐观劲儿，会不会坚持长久，一直走在革命的征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