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136)|等我把瓢放下,就觉得屋子在晃
2022-09-05 10:50:55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十三章 田雨和站住花
等我把瓢放下,就觉得屋子在晃
满屋子里一点声也没有。田雨指指我说:“这孩子小,已经不行了?”
我凑近了看,小日本长相和咱也差不多,个子和我一样高,只是细皮嫩肉,但他的笑是挤出来的,是干巴巴的,是轻蔑,是皮笑肉不笑。小鬼子三十多岁,狞笑着摇头。我盯着他的一撮小黑胡子。我真想给他薅了去。
我已经喝了不少,稍微有点晕乎,站住花管用了。
我端起大瓢,倒栽葱搬起酒坛子,给我倒了半瓢。小日本摇头说,满上,满上。倒栽葱看看田雨,田雨说,倒吧。
满满的一瓢站住花,多沉呢?二斤多。盯着酒,我都眼晕。田雨喊:“运气!”
听到喊声,我运了一口气,猛地低头,喝了下去,把瓢倒扣过来,一滴不剩。可等我把瓢放下,我就觉得屋子在晃,人也在晃。但我能听到小日本的笑声,得意的笑,像鞭子抽打着我的心。我想找个地方扶,晃晃悠悠,我扶住了田雨的胳膊,田雨的胳膊发颤。我靠在田雨身上,还是有想吐的感觉。这时听到田雨小声在我耳边喊:“公冶令枢,公冶令枢,咱的酒可是站住花,你要站住,站住,站住,往前看,往前看,往前看,家宁,家宁……”田雨一着急,把我的乳名“家宁”也喊出来了:“家宁!家宁!”
我瞪大了眼,使劲往前看,一下子看到了小日本身后的寒光,那是刺刀的寒光,那刺刀其实在套子里,但我看到了那寒光,我看到了鬼子满身的寒光,那寒光透过一身黄皮喷出来。冷!鬼子的血都是冷的!蚊子有七八只飞到他的脸上,我纳闷啊,冬天哪里有蚊子呢?那蚊子吸了冷血,连肠子肚子都冻僵了,一群蚊子噼里啪啦落到地上。那刀尖,锐利的刀尖,滴血的刀尖。我一下子醒了,不晃了,头脑非常清醒,田雨、倒栽葱,田雨弟弟、翻译官、酱球等都看着我。我则像一点酒没喝一样。我站住了。田雨竟然拍了一下巴掌:“好,站住花!好我的家宁,家宁!”
小日本又用手点一点,翻译官过来把酒坛子里的酒倒满一瓢。倒栽葱端起瓢来,一口干了。芳秀的弟弟喝了半瓢就站不住了,手捧着瓢都捧不住,田雨说:“站住花,站住花,喝了!”听到喊,这老弟一皱眉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第三瓢满了,大家都往后缩,倒栽葱一把夺过来,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脸红红地喘着粗气。他的酒量并不比我的酒量大,摇摇晃晃,田雨小声说:“站住花!站住花!”倒栽葱竟然也站住了。
我们八个人喝了八瓢酒,站住花酒在肚子里转,酒劲慢慢就泛上来,见了小日本也不害怕了。倒栽葱竟然去拍了拍小日本的肩膀,小日本也拍了拍他的腮,小日本还给我伸了个大拇指。我那会儿肚子里正翻滚着呢。芳秀的弟弟拿起小日本的军刀掂量了掂量,酱球、翻译,还有其他二鬼子也被酒香所吸引,互相扳着脖子搂着腰,也都醉了。
这时,小日本让翻译官把绑着的芳秀弄下来了,听到“芳秀”,大家忽地齐刷刷起来,都站直了朝门口望。穿着红袄的芳秀跪在榻榻米上,头发披散着遮住了眼睛,她一抬头看到了田雨和弟弟,哭得更厉害了。田雨朝她直瞪眼:“别哭了,别哭了。”
小日本满嘴含了酒,眉毛拧得一个高一个低,嘴角却似笑非笑地上扬着,坏坏地一歪,扑簌簌从身上滚出一股淫荡。他从后面箍住了芳秀,一张滚烫着的脸贴了上去,他示意芳秀把嘴张开,芳秀就是不张嘴。翻译官大喊:“皇军让你张开嘴,张开嘴。”芳秀哆嗦着,嘴慢慢开启。小日本转过身子,对着芳秀的嘴,芳秀的头使劲躲闪,左边躲了躲右边,但小日本拽着芳秀的头发,使劲扽,芳秀疼得嗷嗷叫,可那小日本瞪着血红的眼,噼啪就是两巴掌,芳秀一点点地把嘴张开了,小日本对上去,把酒吐进芳秀口里。芳秀呕啊吐了出来,哇哇大哭着。翻译官摇着芳秀的肩膀:“不许吐,不许吐。”但芳秀依然吐个不住。我看到倒栽葱提着两个拳头,眼里嗤嗤冒着火星子。
小日本又猛喝了一大口白酒,含在嘴里,腮鼓出来,像个癞蛤蟆的头。这癞蛤蟆头又抱住芳秀,要芳秀把嘴张开,芳秀哭着挣扎……
我扭过头去,看到田雨的脸一沉,把一口酒倒在手里,撩到脸上,使劲搓,越搓越红,越红越搓,真如关公了。我看到他的身架在一点点地上长,像一棵一直上长的玉米,上长,都快顶倒屋梁了。他这是咋了?就在翻译官叫芳秀“把嘴张开张开”的时候。突然他脚一跺,从榻榻米上跳下去,又猛地跳了上去,来了个蹲马步,大喝一声,像京剧的念白:
“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