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三章 田雨和站住花

芳秀被藏在哪里呢

酱球就跟翻译嘟囔，翻译又跟小日本说鸟语。小日本只是摇头，非要我们上榻榻米不可。没办法，上吧，榻榻米！田雨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把沾着泥巴的鞋脱了。他特意嘱咐我，让我把脚压在腚底下，别叫日本人笑话咱。我说，中。我的脚是汗脚，臭。

酒送上去，菜端上来。小屋子整得真是干净，窗子上糊着白白的窗纸，榻榻米上有青草的香味，小日本真会享受。倒栽葱瓮声瓮气地问：“芳秀被藏在哪里了呢？”田雨用眼角瞅他。倒栽葱闭了嘴。

那天小日本看来情绪不错，要开怀畅饮。但俺们都是家汉子，胆儿小。除了倒栽葱，俺们又开始哆嗦了，我的胳膊颤抖着碰到了芳秀弟弟的胳膊，他也在筛糠般得抖。看着小日本身后的刺刀，那刺刀寒光闪闪。我躲闪着那寒光。

小日本转着小眼珠，在俺们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早先咱村里有个传说，说是日本人两个屁股眼儿，绿眉毛，我这回看着跟咱一样，屁股眼儿几个我不知道，他的眉毛却不是绿的。还有人说日本人眼里有个钩，能钩去你的骨髓，让你成个软骨人，动弹不得。我也尽可能把头低着。翻译官下命令说，都把头抬起来。倒栽葱说：“我头一直抬着，再抬抬过屋顶了！”

“就你话多，把头抬起来。”翻译官朝着倒栽葱道。

我们就都哆嗦着把头抬起来，躲闪着小日本的目光。小日本在哈哈大笑，然后是一顿叽里咕噜的话，真是像鸟语。

翻译说：“皇军说了，你们是大大的良民。”然后指指田雨，倒酒，田雨马上倒上一盅，这是要检验有没有毒。田雨喝酒有个习惯，第一口，都是要敬天地的，可是坐在榻榻米上，又不能把酒倒在上面。他很为难地对翻译说：“老总，俺这里有个规矩，第一口酒要敬天地，你看，我是不是到门口那里去……”翻译在小日本的耳朵上咬了一会儿，这小日本皱了皱眉头，笑着点了头：“一樽还酹江月！好！”

田雨额头上都吓出了汗，几乎是爬着，到门口把一点酒酹到地上，算是敬了天地。然后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一口气，回到榻榻米上，仰脖而尽。

小日本鬼，心眼多，心眼多得像麦秸垛，麦秸的麦秆儿不是眼多嘛！咱芝镇的人都这么说。小日本鬼说要跟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比试比试。他扫来扫去，扫到了我身上。我个子最小，岁数最小，又瘦，夹在大人堆里，格外显眼。小日本竟然说了一句中国话：“你的，出来。”

我看看田雨，不敢动了，脚就像黏在地上一样。田雨瞪眼看我，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很被动地往前挪了二指。

田雨满脸堆笑说：“老总，他还小，不会喝酒。”

小日本皱着眉头，那表情好像是说：“不会喝酒，才让他试验试验呢。”

田雨给我使个眼色，我马上咧嘴大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不会喝酒，不敢喝酒，不能喝酒。

倒栽葱站出来，接过盅子：“老总，我身宽体胖个大，我替他。”

但是小日本摇头，自己倒满了一酒盅，然后让翻译给我倒了一盅。

德鸿，你是知道的，喝酒对我来说，那就是喝凉水，这一小盅酒，连漱口都不够。喝吧，喝吧。你大娘活着的时候，都说我吹，我吹，你大娘这辈子就没服气过我。我吹，你大哥的孩子有一次听到我跟你大娘抬杠。我这小孙子上了五年级，对你大娘说：“我爷爷的吹，也是美丽的吹！”把我和你大娘逗乐了。

小日本一开始不习惯，抿了一口，好长时间没说话，眯着眼睛，在品咂呢。小眼珠在眼眶子里骨碌骨碌转。

田雨死死盯着小日本的脸，一会儿，小日本鬼又抿了一口。咂咂嘴，伸出大拇指：“好酒！”小日本，有时能蹦出几句咱说的话。

“算你识货！”倒栽葱又咕哝了一句，头高高地仰着，倒背着手。田雨膀子顶了顶他。

连干三盅，我都龇牙咧嘴，装出很难受的样子，头摇腚晃地，像真醉了一般。越是痛苦的表情，小日本就越高兴。他还给我伸了伸大拇指。

田雨示意倒栽葱他们轮着跟小日本喝，小日本还真有酒量，来者不拒，一盅又一盅，小脸儿开始泛红。

一鱼鳞坛子酒下去了一小半。这时，田雨抱着坛子故意晃了晃说：“老总，酒有后劲，咱是不是停一会儿再喝？”

小日本说：“后劲？不行，继续。”

小日本也沾酒了，开始张牙舞爪，“吆西吆西吆西”地大喊。还伸着大拇指喊：“芝镇！大大的芝镇！”

翻译说：“皇军说了，日本人是喝清酒，不习惯烧酒。这样吧，你们每人喝一瓢，太君喝这一小盅。”

田雨为难地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