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131)|芳秀长得俊啊,外号站住花

2022-08-29 10:33:25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十三章 田雨和站住花

芳秀长得俊啊,外号站住花

关公的这两个特殊日子,藐姑爷也来上供。她坐着二人小轿,打扮得很光鲜。上完供,爱到田雨这儿小坐,小轿一停,门帘儿一掀,田雨早早地伸出胳膊,藐姑爷顺劲儿就搀在田雨胳膊上下来了。田雨早把站住花的酒头准备好,藐姑爷抿两盅,夹两片芝麻片当了酒肴,一会儿面颊柔软、红润,上了桥,微微张着充血的唇,轻声在田雨耳根子嘟囔一句:“今年有好酒。”田雨应着“你说有就有”,这会儿田雨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对藐姑爷是怕,是敬?咱也说不清了。

芝镇烧锅七十二,田雨家的数第一。凭的就是田雨掌握酒水比例的站住花。就是说,田雨火候掌握得好。

我有喝酒的口福,多少也不醉,田雨出去送酒,就带着我。有一天下大雪,我跟田雨去南院白财主家送酒,晚上,白财主盛情,招待我们喝酒,我喝了两大白碗,田雨喝了一碗竟然醉了,是我把他背回来的。我的个子矮,他的两只棉鞋支啦支啦在雪上滑,我的身后,田雨犁上两道雪沟,我一身汗,汗全是酒味。

田雨轻易不醉,醉了就爱唱关公戏,最拿手的是《单刀赴会》。这一夜,他断断续续唱了一路,唱得很难听,喉咙嘶哑。

田雨酒量大,他怎么就醉了呢?是听到芝北村大舅家他的表弟酱球当了汉奸,气醉了。

我在雪地里,背着他。他在我背上念叨:“令枢啊,记住,咱喝站住花,得站住!”正说着,脚下一滑,俺爷俩扑通跌倒雪窝里,滚了一身雪。田雨往上爬,扶住路边的一棵小榆树,小榆树乱晃,晃了他一身雪。他抱着榆树,跪在了雪里。他说:“身子跪着,心是站着的!我那个表弟酱球,不是人。”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听到田雨在跟谁说话,我一骨碌爬起来,趴在泥窗台上往外一瞅,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地人。雪在槐树枝子上,有时落下一大朵,打在跪着的人毡帽上、脊背上,棉鞋后跟上。我赶紧穿裤子,支啦一声打开门。见田雨正在一个个往上拽,可是拉下这个那个又跪下了。跪着的多留着白胡子,棉裤上都补着补丁。

“六哥,您是族长啊,折煞我,您怎么好跪呢。”田雨抱住一个老头的头。

“老少爷们起来,都起来。”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六叔公冶祥敬,我们公冶家族的族长。他领着比他辈分还高的人来了,可以说,那天跪着的,全是咱大有庄的长辈。田雨满头大汗把大家让到屋里。叫我去酒缸里舀酒。

我提满了一大燎壶酒,另一个伙计端了一白碗酒。田雨用纸捻照着豆油灯上一促,纸捻点着了,他把纸捻在白碗的碗沿上一划,白碗的酒就点着了,是青色的火苗。德鸿你这干记者的,词多,说炉火纯青,其实酒火也是青的。站住花酒,点着了,尤其是青的。我站着把燎壶提着在火苗上燎,眨眼工夫,满屋飘酒香。

田雨端出一碟花生米、一粗瓷碗咸菜疙瘩,放在枣木桌子上。燎热了的白酒倒上,每人一大盅。田雨说,先敬天地,大家就将酒盅一歪,洒出一点酒到地上,然后酒杯端正。田雨说,咱第一杯酒先敬族长,我六叔公冶祥敬站起来,端着酒盅,干了。下头依次是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都干了;然后敬大伯,干了……

我六叔公冶祥敬干了酒,抹抹嘴巴子。他脚蹬蒲窝上的雪也化了,他使劲跺跺,说:“现如今这蒲窝也不禁穿,早些年,买个蒲窝穿六七年,你看这,还不到两年。人心不古啊。”田雨知道族长这是拿脚上穿的蒲窝说事。赶紧说:“是,六哥。咱这站住花酒可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一个味道。”

我六叔翘着花白胡子说:“田雨啊,要的就是这个酒味,咱可不能变了味儿。站住花,得站住啊!我去芝谦药铺找了祥仁大哥,他到南乡里给人看病,大雪封路,没赶回来。”

田雨说:“祥仁大哥是不是去了张平青那里?”

我对田雨说我也不知道,光说去南乡里看一个急诊。人家用大车子请了去的。

大有庄里的一干长辈冒着大雪大清早来干什么呢?庄北头涝先的小闺女芳秀叫日本鬼子掳去了。

芳秀长得俊啊,外号站住花,站得时间长,耐品,耐端详,瓜子脸,高鼻梁,两只眼睛不大,但笑起来最迷人,两支大辫子耷拉到腚棰子。在胡同口里,一站,大家都爱看。有时到芝镇赶集的年轻人,从大有庄走,芳秀在浯河边上洗衣服,那走路的年轻人,就在浯河边上溜达,专门等着看芳秀抬头呢。

那天是天刚擦黑的时辰,芳秀到白菜窖子里拿白菜,刚从地窖天窗里抛上一棵,抛第二棵的时候,那棵白菜刚露出菜叶子,她就被一只大手从地窖子里拽上来。看到背枪的戴钢盔的俩兵,就吓瘫了。

村东头的疤眼子公冶令枝推着独轮车看见了,他大喊一声:“干啥这是!”“干啥这是!”两个兵不理他。疤眼子公冶令枝叉开两腿,把扁担一横,扯开嗓门大喊:“救人啊!来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