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66)|张平青在表弟面前的辩白(二)

2022-05-25 09:10:19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五章 歧路弯弯

  张平青在表弟面前的辩白(二)

  俺这个嫂子绣花有个秘诀,她绣以前啊,先在鞋面、鞋垫的面料上要淋一盅酒,手托鞋面、鞋垫,就能闻到酒香,闻得晕晕乎乎,那感觉,像踩着棉花走一样。不是走,是绣,绣出来的什么都是活的,花啊,鸟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她娘家在芝镇开烧酒锅,她常年闻惯了酒香。

  她家天井里,一年三季全是花儿,见了什么花,她都能绣。她的鞋面上绣的是月季啊牡丹啊等花样,她的鞋底上也用粗粗的线纳出凸出来的花纹,上面有盘长和牡丹。我问过她为什么在鞋底绣上花呢?她答得有趣:“俺穿着俺绣的鞋走,走出的脚印上都是俺绣的花纹,这样,人家就知道这是我走过的路!”可不是,咱芝镇的路是沙土铺的,一走一个脚印。

  俺这嫂子也就有了个外号叫过路仙女!

  过路仙女还会剪窗花,什么棂花、窗心、窗角、花边、窗签、窗风、窗唇、窗腿、窗裙,她都会。我这个嫂子是个戏迷,她用窗花把窗户打扮成了个戏台。头一层,是窗裙,如同戏台的匾额和幕布。窗旁和窗顶呢,贴在窗户凹进去的周边内沿,如同戏台的台口。窗前贴挂的是会活动的斗鸡花,如同正剧开演前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小丑。窗体的窗花群如同上演的剧作曲目,什么老鼠招亲、贵妃醉酒、猪八戒背媳妇、八仙过海、龙王仙姑等,而窗棂和窗外模糊的那一块儿成了戏台的支架,哎呀,俺这嫂子就有这本事,把一台戏搬到了炕头上。她剪的那窗裙,悬挂在窗楣,下面的吊穗玲珑剔透,随风飘动,它一动,都活了……坐在炕上,看着窗户上的一个个窗花,感觉就是在看戏,屋子也大了,也阔了。过去俺娘活着时,每年的冬天,都要把俺这个嫂子请去给俺剪窗花,早早地把酒给烫好了,她是能喝酒的。

  我记得她最拿手的窗裙是“天仙配”“断桥会”、金鱼、花鸟、狮子滚绣球,还有牛啊马啊的十二生肖,窗心则是凤凰、牡丹、蝴蝶等单个的;角花为喜鹊登梅,而窗边和角花剪出来的是“平安”“和顺”“富贵”“荣华”等。她啊,我再没见过比她的手更巧的了。说她巧,她不承认。她说:“什么最巧,酒,闻一闻,就飞起来了不是?手就跟着心走了不是?走得很远很远。酒就是神,酒神!”

  那天过路仙女救了我,等到天黑,我偷偷溜出村,投奔张宗昌大帅的高玉璞旅当了兵,反正是混,过一天算一天。等我喘过气儿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次大搜捕的组织者是赵方文,参加者就有北营联庄会长傅立堂和南戈庄联庄会长曹仲苑。

  这些坏人啊,我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特别是曹仲苑,就是你们南戈庄的。有一年他家的地瓜种坏了,还是我给他换的呢,我记得我还多给了他半篓子地瓜。他却恩将仇报,侮辱了俺嫂子——过路仙女,俺的救命恩人啊,他怎么下得去手,真是个坏种。我听说,他是慕名去求俺嫂子的窗花,这个坏种在俺嫂子的炕头上看着她选纸、裁纸、画稿、钉样、走刀,都被那双巧手给看花了眼,不觉起了邪念,把俺嫂子按倒。俺嫂子哪见过这阵势,但是她胆子大,大声吆喝,只是人都下地了,不见个人影儿。这坏种就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我在高玉璞旅混了几年,耍了个痛快,高玉璞很对我脾气,我也很卖力,拜他为干爹,当上了第十三连的连长。谁料眨眼工夫那张宗昌垮台了,高玉璞也就跟着歇了菜。我回家待了半年,坐不住了,又到岛城的海军陆战队里当了一名班长。

  表弟啊!当官上瘾,我都是当过连长的人,再当班长,不过瘾,就溜了号。

  脚一沾芝镇的地界,就听说曹仲苑拉起来了联庄会,你曹仲苑能拉,我也能拉。芝镇周围,我踅摸了一圈,满筐里选不出个楔子,都缩头缩脑,尿疾疾(方言:猥琐貌)的站不起来。倒是有个叫宋焕金的,是条好汉,在密州的鲁山,学习宋江替天行道,也改名叫宋公明。他的人马不多,但武器精良,个个枪法很准,打起仗来不要命,当地联庄会和官府都有点怕他。我觉得宋焕金行。有一天,我抱着酒坛子去鲁山拜访他,鲁山上插着“替天行道”四字大旗,宋焕金还真自称宋公明,这宋公明也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腆着个大肚子,端着一杆大烟枪,他比我在《水浒传》里看到的宋公明要邋遢很多,脸也很黑,但是两眼冒着凶光。我看到一个人在给他梳头,那头发还厚实,但一半白了,那梳头的梳一会儿就从梳子上取下一些脱发,绾成蛋儿,塞到墙缝里。大老爷们还专门雇个人梳头,我有点反感。我知道他是在拿派头。

  我跟宋公明当天就拜了把子,他长我两岁,我喊他大哥,说话间,就摆上了酒。我们哥俩还有他的几个兵丁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到鸡叫了三遍还没散场,一屋子酒气熏天。宋公明还送给我一支手枪。

  联手宋公明,俺们也成立起联庄会的分会,我当了分会长。一年后,我把宋公明杀了,不是为了头一把交椅,这人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