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连载之一百三十五|“我听三星的吧,家宁!”

2021-11-29 10:35:07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十一章 感念沃土

“我听三星的吧,家宁!”

公冶家族的尊长们,芝镇大有村有身份的人儿,还有民主政府的干部们,都在咱家堂屋里的热炕上,商量办法,炕上的檀木小桌上,有四蝶小菜,酒都燎热了,大家端着酒盅喝着。另外,一人端着一个大烟袋,满屋子烟雾缭绕。窗外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子叫屋里的热气一薰,噼里啪啦往下掉。

大家都说,死者为大,死了不能复生。八十多的人,也算是喜丧了。老人家来大有庄出了力了,“捞”了多少孩子。问问炕上坐着的人,大都是她接生的,都感念着老太太的好。

你四大爷公冶令棋结婚呢,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婚期是早定好的,也不能改,一切都准备就绪,都要办,可怎么办呢?

民主政府建起来,村里的党支部早就公开了,听党支部的吧。当时的书记叫三星,也就是后来的书记铭柏的父亲,他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棘手的事儿,跟几个支部委员碰头,最后说:“新社会了,民主政府讲民主,红白事碰在一起,谁也不想看到疙疙瘩瘩,早前繁翥大爷也有交代,咱得听啊。按说呢,这是家事,不好掺和,各位尊长们,是不是可以折中一下,公冶令棋门楼的大门上就不挑白布,也别贴红对子了。天井里面的屋门可贴上红对子,新房门都贴红对子。这样能照顾两头。新娘过门呢,锣鼓家什的也别敲打到门口,就在浯河沿上吧,还有耍狮子的,也在河沿儿上。这边的老人还没发丧,别惊动了老人的魂儿。大家看怎么样?”

大家都低着头吃烟,不端酒盅,也不说话,其实都在等着你六爷爷表态。三星直接就点了他:“祥敬你这公冶家族的族长,你说说,中不中?”

你六爷爷公冶祥敬不说话,眨巴着眼,弓着腰,头都快抵到炕沿了,叹口气大声说:“我出去上个茅房。”端着大烟袋,下了炕,大声咳嗽着迈出了屋。

上茅房也用不了一袋烟工夫啊,可就是没见你六爷爷的影儿。大家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星让人去看看,茅房里没人。他哪里去了呢?

事儿还是定不下来。三星说:“再等等,商量商量。新社会了,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区上的书记也说了,别闹出乱子来。再说了,咱公冶家族,是名门望族,也不会出乱子。”

你六爷爷去了祠堂,一个人在祠堂里,是我和老温先见的。那天快近中午,我和老温去祠堂拿香炉子。天冷,祠堂里除了牌位,没有人气,更冷。我和老温掏出钥匙开祠堂的门锁,没想到祠堂的门虚掩着,是谁打开的呢?正疑惑着,俺俩听到祠堂里有人咳嗽,有贼了?不对,推门进去,见你六爷爷在祖宗面前跪着。老温赶紧去拉他,他两腿麻得都站不起来,嘴里嘟囔着:“变天了,变天了。”

老温赶紧接话:“是要变天了,我看着要下雪。我这老寒腿不听使唤了。”

你六爷爷说:“你懂个屁!”

老温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你六爷爷给祖宗上了香,我把案子上的酒壶拿下来,替你六爷爷酹酒三盅(我大爷见缝插针地又把矿泉水瓶子对在嘴上喝了一口,大姐纳闷,今天我大爷怎么这么能喝水呢)。你六爷爷跪下磕头,磕完,回头对我说:“你回家说说,我听三星的吧。家宁!”

你六爷爷喊着我的小名“家宁”,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几句:“家宁,家……宁。”后面他念叨的,不是叫我,他是在感慨。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六爷爷的小辫子盘在了头上,用黑毡帽压着。他跪在祠堂里,毡帽顶上沾了一点点土沫子,我想给他弹了去,又不敢伸手。

吃晚饭前,要去给你老奶奶指路,也叫招魂。你爷爷领着同辈、晚辈穿着孝服,由挑汤罐的领头到街头路口,放上一个凳子,你爷爷握着一根扁担,扁担上缚着两支香,面朝西,立在凳子上为你老嬷嬷指路。你爷爷哑着嗓子哭喊:“娘啊娘,上西南,苦处使钱,甜处安身,早早下店,晚晚起身。”我这是唯一一次听到你爷爷喊娘,我打记事起,就没听到他喊你亲老嬷嬷娘。他连说了三遍,洒酒祭奠。我扶着你爷爷从凳子上下来,跪在地上的人都哭。

给你老嬷嬷指路回来,由挑汤罐子的搓腰绳,做哀杖,用柳木棍挑着盛烧纸的箢子,盛稀小米的汤罐。你爷爷提着奠壶,我们都跟在后面,到土地庙前跪倒,在土地庙前奠酒、浇汤、烧纸,磕头后,按原路返回。送汤,迷信说法,是人没了,亡魂先在土地庙停留,送上迷魂汤喝,使得亡人忘记人间苦,免得再次托生时,还记得恩恩怨怨。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一出门,看到你四大爷公冶令棋正弯腰缩脖子在贴那门楼大门上的红对联。你六爷爷站在大门口,指挥着贴,他用长烟袋指着,这边斜了那边歪了,他那条辫子在身后垂着。我以为看错了,走前几步,果然是他们在忙活。红对子是满门糊啊!那一泥瓦盆糨糊,和粘着糨糊的炊帚,太刺眼了。我真想把那盆糨糊端起来,泼到你六爷爷和你四大爷令棋的脸上。

不是说好了大门上不贴红对子吗?怎么又变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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