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乡间|儿时剥花生

2021-11-25 13:59:23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小雪过后,天就真的冷了。太冷的天,晚上出不了门。

我小时候,住的虽是低矮的土墙草屋,但一样能抵挡风寒。

那时候,晚上不能出去玩了,就在屋里剥花生。

我的农村老家在莒南县南部丘陵山地,那里曾经主要种两种作物,一种是地瓜,是用来果腹的,叫粮食作物;一种是花生,主要用来卖钱的,叫经济作物。

在我最初能猜出来,并说给别的孩子猜的谜语当中,有这样一个:麻屋子,红账子,里面住着白胖子。谜底就是花生。

那时是生产队时期,丘陵山坡的薄地上,近一半土地种着花生。没有机械,想去掉花生壳,要全靠手剥。

收下来的花生,先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忙完秋,天也冷了,除了留下第二年的种子,花生果便按人口分到各户。

花生果,在我们那里叫果子;剥花生,在我们那里叫扒果子。

花生壳还是有些坚硬的,大人靠手指的力量,能轻松地扒开。小孩子手劲小,难以扒开果实饱满的花生壳。

大自然提供了各种有用的材料,实践中创造出太多的实用工具。拿一段二十来厘米长的树枝、树条,从中间折弯,便成了夹子,成了孩子们剥花生的工具。

做夹子的树枝、树条,太硬了不行,需要大些的力气才能让其闭合不说,还容易折断;太软了也不行,容易变型,夹力太小,夹不开花生壳。我们当地有一种叫“棉槐”的灌木,其枝条的软硬度很适合做这种夹子。

拿起一个花生果,用夹子夹一下,壳夹开了缝,再用手剥,就容易多了。不能太用力夹,会夹碎里面的花生仁。碎了的花生仁,便成了次品。

剥花生时,每个人有两个盛东西的工具。盛花生果的,大多是干瓢;盛剥开后的花生壳和仁的,大多是箢(yuān)子和篮子,小孩子剥得少,可以拿个大些的干瓢。

盛花生果的干瓢,放得就近稍高处,坐着伸手便可以够到。盛剥开后壳和仁的,放在两腿之间的地上。

剥开的花生果,当时并不让仁壳分开,而是剥开后,手指一松,让它们掉落在箢子、篮子、干瓢里。最后集中到一起,用簸箕让壳果分开。

晚饭后,母亲根据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大小,每人分给一些花生果,剥完了才能在屋里玩,或者睡觉。

一灯如豆,我们一家七人围坐在饭桌四边剥花生。冬夜寂静,手抓花生果的声音,剥开花生果的声音,壳和仁掉落在篮子里的声音,在低矮的草屋里响着。

父亲会说他外出时遇到的人和事,说我们没见过的大河和大水库;母亲会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儿,这些事儿因为当时还太小,我们不得或记不清。

一年绝大多数时间,父亲在地里忙着,母亲在家里忙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只要到了能走出家门的年龄,就要去拾草、割草,就要去放羊、挖菜,当然更多的是要出门去玩。

除非是吃饭时,我们一家人很难坐在一起。寒冷的冬夜里,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剥花生,如今却成了我最温暖的记忆。

分到家的花生果,全剥完了,花生壳留下,用来喂猪,养大的猪要交给国家;花生仁全部交给生产队。

生产队根据下达的任务,挑选出最好的花生仁,用麻袋装着,组织年轻力壮的社员,翻山、越岭、过河,送到公社。各个村送到公社的花生仁,最后被运到全国各地的城市里。

生产队留下的花生仁,榨成油,一口人分三五斤。在那个年代,分到的花生油,成了全家最大的财富。

没有肉没有鱼,炒菜多放哪怕几滴花生油,吃着也觉得香。谁家遇到了大困难,比如生了大病,必须要到城里看病,实在没办法,把花生油卖了,这事儿会很快传遍全村。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遍课文,叫《落花生》。课文写的是开荒种花生、收获后吃花生的事儿。对这篇课文记忆深,不表示当时我认真学了,只是写的是我最熟悉的东西。种花生、收花生、吃花生,那是在丘陵山地生存着的人,代代都在做的事儿。

课文主旨,是一个当父亲的教育孩子,要做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去做个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这一点,当时的我完全忽略了,不知道是老师没讲,还是讲了我却不在课堂上。

当时的我,对这篇课文,最好奇的,是花生为什么也叫落花生。虽然好奇,我没去问老师,逃课太多,我和老师相互不对眼。

没法问村里的大人们,他们几乎都没上过学,他们对书上的东西,坚信不移:书上写的啥就是啥,问什么问!

好奇,便瞎琢磨。那时,多种春花生,生长期长,收获时,果柄多老化腐烂,花生果掉落在土里。果落在了土里,所以才叫落花生。我想明白了这个,很高兴,且认为自己很聪明。

长大了,觉得自己并不聪明,对于自认为弄明白了“落花生”一词的由来,便有些怀疑,于是便去查。

花生开花,花落后,子房柄不断伸长,从花萼管里,长出一条果针。果针先向上长,几天后下垂,垂到地面,伸进土里,最后长成花生果。

地上开花,地下结果,植物界罕见;花落果生,并不是花生的根在结果,所以才叫花生、落花生。

四十多年前,我们那里就有了最早的花生脱壳机,如今更很先进了。花生脱壳,不再靠用手扒,也不会再有一家人冬夜里围坐在一起剥花生的场景了。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孙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