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九章 邃密通道

神秘地道

当夜我七爷爷跟牛二秀才到了芝东村，汪璐跟藐姑爷住在了剃头铺里的火炕上。王璐身材匀称、白白净净，藐姑爷想起了雷以鬯死去的儿媳妇，那眉眼儿、鼻子、嘴巴，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藐姑爷想问，张了张嘴没说。

一夜浯河哗哗的水声，给王璐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在回忆录里还写到了。弗尼思也多次跟我说，那个夜晚真该记住。

次日，还是这个李登陆领着我七爷爷和汪璐过了浯河，绕过九女冢，进了准提庵。李登陆跟住持妙隐有交往，过年时给妙隐采购过稀罕物——一棵菩提树苗。

汪璐也就成了准提庵的第十个尼姑，法号妙景。

妙景轻易不出庵，出庵到芝镇，都是戴着假发(那假发，其实也是真发，藐姑爷用妙景剃下来的头发做的)，也不穿袈裟，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常女子。她到芝镇元亨利酒店或芝镇教堂，与牛二秀才和李子鱼接头。

牛二秀才和我七爷爷的见面，让他心里有了一个通向抗日的精神通道。牛二秀才有着芝镇人的执拗，还真挖通了一条从芝东村到芝镇的秘密通道。

那地道牛二秀才领着在夜里挖了三个多月，一直挖了七里路，中间有三个井口，村与村对接，挖到了芝镇的教堂底下。教堂的安妮来芝东村，都是从地道里走，不知要拐过多少弯儿才拐过来。

地道好挖，挖上来的土哪里放？牛二秀才在村里先请村里的尊长们一起喝了一顿小酒，请尊长们参谋一下，说在西场院南边那片地里种黄烟，要盖六间熏烟的烟屋。尊长们自然都说好，说咱这块地茬里种烟准行。

盖屋不缺石头，不缺沙子，缺土，缺黄泥岗子黏土，这样的黏土打土打墙结实，黄泥岗子黏土不好弄。牛二秀才说：“我找亲戚帮着拉，亲戚家有几挂马车。”

这事儿就定下了。夜里，还真有两辆马车拉来了土，这是我爷爷公冶祥仁找亲戚干的。其实就是做了个样子，土堆天天加大，都是地道挖上来的土。

芝镇这块地，往西挖，挖出村，就全是黄泥岗子黏土，结实。地道挖起来进度很慢，镐头用五天，就得到芝镇铁匠铺燊一燊，铁匠铺的老吴是牛二秀才的好朋友，燊镐不花钱，老吴纳闷，盖房子镐头用得这么勤快。

盖屋要趁早，趁着雨季还没到来就下手，落下地基，牛二秀才的媳妇做下四样菜，祭了土地爷爷，放了鞭炮，开始砌石头地基，石头地基上又摞了四层青砖，上面就是土打墙。把打墙的门板架上地基，把土填一拃厚，几个小伙子用础头夯，夯完一层，再填一拃土，继续夯。小伙子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夯完卸下门板，移到下一节，再填土，接着夯。这刚夯完的一节，换上妇人们用呱嗒子使劲扇那土打墙，直到扇得结结实实。三间屋上梁，一挂从南院定下的两千头的大鞭挑起来，点上，满村里震天响，也飘着火药香，梁上贴着“上梁大吉”，四个字，是我爷爷写的，红纸黑字下面挂着两条请藐姑爷缝制的布鱼，布鱼下面飘着根黄穗子。

院落墙，也是土打，院子扩出去。剩下的土，堆在小学校了，堆成一个高台，在高台上建了一座钟楼。

牛二秀才的女儿牛兰芝和几个女同学在地道下往上挂筐，牛二秀才让几个大龄学生往上提土，白天干活，晚上干，有时打盹，牛二秀才就准备了芝镇老酒，一夜一坛子，也没有好酒肴，最好的当然是炸得焦脆的蚕蛹和鏊子窝里闷熟的狗棒鱼了。

有一天，他们在芝东二村的洞口挖，累了，喝酒，喝着喝着就划起拳来。村头一个老光棍叫赵广生，他在看园，夜里起来到园里撒尿，边上是一个荒坟，怎么听到坟里面有“八匹马呀”“五魁首啊”“三结义呀”的划拳声，蹲在地里，觉得遇到鬼了。咚咚咚地跑，一边跑一边喊，来鬼了，来鬼了。地道里的人听到了，赶紧小了声。牛二秀才觉得要出岔子，赶紧上井，找到芝东村的发小，到那老光棍赵广生那里安抚，送了坛子好酒。那老光棍赵广生一听，不害怕了。夜里起夜，还故意敲敲地面，下面的人也敲敲地道的墙壁。老光棍爱凑热闹，也跟着挖起了地道，从主地道那里，挖到了他的地屋子里。而他的这个地屋子还让一个滨海地下交通站的站长躲过了一劫。

老光棍赵广生说的黑夜坟里说话的事儿，启发了牛二秀才，他就专门在芝东三村开了几个地道孔，其中一个孔从一片乱坟岗子的坟堆里钻出来，坟前有两棵柏树，碗口粗了，很隐蔽。

在地道里，得弯腰走。牛二秀才还蛮有情趣，在每个灯窟窿里，放了一葫芦老酒，一碟子花生米。当然还放油灯和火镰石，挺秆瓤子不能久放，地道里潮湿。

雷震老师后来回忆，他夜里从芝镇的冯家大院玩耍回来，走到天井里，就觉得那是天井在动，光知道动，不知道是哪里动。原来是牛二秀才挖地道呢。

我怀疑这是雷震老师夸大了的说辞，牛二秀才挖地道，不可能那么大的动静。但雷震老师说得活灵活现。雷老师的说法，类似于我大爷公冶令枢说在地道里跟牛二秀才喝酒划拳一样，那是扒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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