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名著为何陷入“越拍越烂”的怪圈?

2021-09-22 08:59:14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

在豆瓣,34448名观众给《真·三国无双》打出了3.9分的低分。这部由中国根据“日本根据中国古典名著改编的游戏”改编的电影,中间经历了从小说《三国演义》到漫画、再到网游、再到电影的“魔改”过程。尽管有豪华的演员阵容,不缺少热度,却抵消不了人们对此类游戏改编电影的极度不信任——“毫无悬念的烂片”等类似话语充斥着评论区。

《真·三国无双》的“扑街”具有必然性。它不是直接取材于《三国演义》,剧中吕布、曹操、刘备、关羽等角色与人们熟知的人物形象相差甚远,低能的剧情让大部分观众无法接受这种形式的“创新”。

《真·三国无双》的出现,再一次刷新了名著改编剧的低分,使古典四大名著其影视化改编与再创作这一老话题,又一次引起关注。

作为国内超级大IP,从老版的央视四大名著电视剧开始算起,其改编剧一直在数量上拥有绝对优势,无奈却陷入了“越拍越烂”的怪圈。守着“富矿”,却拍不出精品,四大名著的影视化可以清楚地验证这样的艺术规律:成功的改编是相似的,翻车的改编各有不同。名著改编剧,到底路在何方?

第一次改编往往即为巅峰

文学特性是影视剧的发生学基因,小说的文学性故事与影视剧具有天然的亲缘关系。我国古典四大名著都是章回体长篇小说,其通俗性、戏剧性、民族性、趣味性、生活化、形象化等文学特点都十分适合改编成影视剧进行全方位的演绎。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四大名著被陆续搬上银幕和荧屏,涌现出一批经典作品。

由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出品、中央电视台首播的1986年版《西游记》、1987年版《红楼梦》、1994年版《三国演义》、1998年版《水浒传》,是几代人心中的美好回忆,播出时都是万人空巷。之后,“老版四大名著剧”被多次重复播放。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老版四大名著剧”在哔哩哔哩甫一上线,便受到网友的热烈追捧,播放量、弹幕量一骑绝尘。

央视第一次将四大名著搬上荧屏,忠于原著的经典性,让作品有了独立于小说之外的艺术价值。因而,它们能魅力不减、历久弥新。此后几十年中,“新版四大名著剧”陆续出现,电影作品更是层出不穷。但改编作品艺术质量往往让观众大失所望,优秀者凤毛麟角。

其中,《西游记》影视改编种类最繁,涉及到电影、动漫、电视剧、网络剧等多种艺术形式,改编数量位居四大名著之首。得益于章回体结构形式和文本本身的魔幻特性,满足了人们对魔幻世界的想象,《西游记》改编的空间很大。豆瓣App显示,与《西游记》有关的影视作品有一百多部。《西游降魔篇》《西游记之大闹天宫》《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西游伏妖篇》等大量西游电影轮番上映,屡创票房奇迹,这让许多人看到了名著改编广阔的市场前景。更有人断定《西游记》将为中式魔幻电影的发展奠定基础,成为我们抗衡西方《哈利·波特》《指环王》等魔幻大片的超级IP。

与《西游记》的火热相对比,另外三部名著的影视化改编,收获的更多的是批评与沉寂:2010年,声势浩大的新版《红楼梦》,引来一片批评声,最终以6.0的豆瓣评分惨淡收场,之后鲜有大制作出现;《三国演义》相关改编,较有影响力的《赤壁》系列电影,距今已有18年;而《水浒传》更为惨淡,除了几部电影网络自制剧,已经全面绝迹于院线电影项目……

三种改编方式的“翻车”

改编涉及到两种不同艺术之间的转化,文字文本转化为影视文本,抽象思维具象化呈现,会不可避免与小说产生一定的差异。其精髓在于“旧瓶装新酒”,能够呈现名著在当代语境下的解读。概括起来,当下名著改编方式有三种,取材式改编、戏说式改编以及“魔改”。

取材式改编,是较为安全的改编方式。这类改编大多忠于原著,还原了主要关系和人物情节。但忠实原著并不意味着限制改编者应有的创作自由,忠实原著不是亦步亦趋完全照搬,同样需要大胆的虚构、独特的发现和不拘一格的风格。一句话,其创新高度需要“配得上”原著。由于对文学作品十分熟悉、珠玉在前,观众会产生定向期待和心理预设,如果创意没有达到这一要求,出现大型“翻车”现场是难以避免的:以新版《红楼梦》为例,小说中对黛玉外貌有诗意的描述,“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与新版“胖黛玉”形象形成的反差,一直被观众所诟病。所谓创新的昆腔配乐、“黄瓜片”“铜钱头”的头发造型等,都是“创新配不上原著”的典型事例,反对声此起彼伏也就毫不奇怪了。

戏说式改编,最典型的是刘镇伟导演的《大话西游》系列电影。孙悟空本来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传奇英雄,《大话西游》却开创性地将爱情元素加入其中,让佛教徒和妖怪谈起了恋爱,因为其不伦不类的改编,其实一开始反响平平。但好在这种改变暗合了时代要求,随着网络兴起带来的“解构主义”审美趋势,大出意外地在事后被网民奉为经典,《大话西游》系列也成为《西游记》改编电影中评价较高的一部作品。

由此可见,戏说式改编,因为对原著背离尺度较大,所以新的版本最关键的是要翻出新意,暗合当代的社会心理需求,就如《金瓶梅》从《水浒传》脱出而完全是另一部新作一样,难度可想而知,所以相对于第一种改编,风险更大。2004年,同样秉承《大话西游》的戏说风格,刘镇伟以《水浒传》为蓝本,重新塑造武松、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之间的故事,结果被称为“一部真正的烂俗之作”。吴宇森的电影《赤壁》,大致也是这种戏说的路子,最终为观众所记得的,也不过是一堆雷人雷语。

至于“魔改”,听名字就是“改不惊人死不休”的路子了。对于四大名著这样的经典,“魔改”可以说是舍其精华自创糟粕。这在外国人对四大名著的改编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日本1993年版《西游记》,由女性主演唐僧,并将角色设定为女性,是孙悟空初恋的后人;2006年,日本富士电视台又推出了新版《西游记》,女三藏法师,经常因为命运无常而哭哭啼啼;2015年,法国推出《王子与108煞》的院线动画电影,直接化用和改编“水浒一百零八好汉”的设定;2017年韩国拍摄的《花游记》,牛魔王是韩国最大娱乐公司的会长,为了成仙,他帮助女唐僧陈善美用金箍束缚孙悟空……如此“魔改”的剧情,国内观众直呼受到了惊吓,“他们总能理直气壮地把别人家的故事改出自家的精神和风格。”

但想想也不奇怪,四大名著代表了中国审美的精髓,外国人不明就里,敢这样胡乱改动,也正是出于“无知者无畏”吧。

主要看“气质”

名著改编剧陷入了“越拍越烂”的怪圈,其实也符合创作规律:其一,“老版四大名著剧”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热播,与当时文化产品不够丰富有关,也就是说,作品的艺术水平尽管问题不少,但大致可以跟上时代的要求。当下名著改编剧,往往只在视觉表现上有突破,艺术水平却不足以满足时代的审美需求;其二,第一次改编,一般首先是保证原著基本不走样,所以“底子”有了起码的保证,能为广大观众所认同,但同时也会让后来者陷入无现成路可走的逼仄境地,越往后越要另辟新路,难度自然会大很多。

除了客观因素,更重要的是主观创作的问题,具体说,当前的名著改编,通常沾染上了过度娱乐化和世俗化气质。

快节奏、高效率的现代社会生活中,具有审美娱乐与宣泄功能的影视艺术是人们释放压力的主要途径。很多名著改编作品为了迎合观众,过度放大了这种娱乐化需求。为了达到喜剧效果,类似《西游记》改编电影选择淡化“取经”主题,加入戏谑成分。《情癫大圣》里的唐三藏爱啰嗦,逼得龟丞相自杀。师徒四人来到莎车城,一路载歌载舞、扭扭捏捏出场。《西游降魔篇》中的唐僧,被错贴听话符,模仿女性跳舞。为了观众能够捧腹大笑,《西游伏妖篇》还过度挖掘猪八戒好色的特点,影片中的猪八戒见到女性便垂涎不已,经常性地脱口而出:“你好性感哦!”

不得已的“世俗化”,使名著深度被削平。《西游伏妖篇》将小说中的一些晦涩难懂的佛家之语删去,“秀特技打妖怪”,改编后的故事不再具有复杂性,而是成了通俗易懂的简单故事。一心朝圣,愿意为了天下苍生的信仰解救而放弃自身享受的境界被拉低,观众称之为“青春低幼基情版西游记”。

《明清小说传播研究》一书提到,商品经济时代的特点决定了古典文学名著影视剧的改编、拍摄,不可避免地要顾及经济利益而增加其娱乐性和现代社会的契合性,但改编必须要赋予作品新的意义,主要看时代气质——从这个角度看,好的改编都是相似的。

在这方面,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在文化市场的大“火”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加入流行文化符号的传统人物可以在当下复活,旧瓶也能装新酒。影片《大圣归来》耗时8年制作,特效和画质逼真,甚至一块石头、一棵树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他们对名著的改编,告诉了大众一个道理:过度的演绎,追求轰动效应和感官的刺激,只会让我们宝贵的文学财富慢慢消解。艺术的创新可以是另类的解读和独特的气质,但绝不是打着名著的幌子不负责任地恶搞,而是在名著的底子上,绽放出鲜艳的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