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连载之八十|找铅字,河里都站满了人

2021-09-01 09:31:56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七章 亲老嬷嬷说

  找铅字,河里都站满了人

  孩子的头碰到岩石上,血也止不住,一开始还哇哇地嚎,慢慢地哭声没了。孩子嚎得让人钻心疼。第二个孩子没了,王辫也是撕心裂肺,可没有第一个孩子夭折时那么难受,埋了孩子,擦干眼泪,又上马飞跑。王辫说,她的心一下子变硬了,眼泪也少了。

  两个女人在夜里谈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觉天窗发亮了。爬起来吃早饭,王辫对俺弟弟说:“一张报纸在新房里开印,真是天意啊!报纸沾了你们的喜气了。”俺弟弟搓着两手说:“可不敢可不敢。”

  从闺女到媳妇,几天工夫,俺弟媳柳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觉得王辫哪儿都洋气,连坐相、站相、走相、吃相,她都跟着模仿。她见王辫晃着干脆利落的短发,就很羡慕,新媳妇刚刚上了头,盘了发髻。她也想剪,可是瞅一瞅村里的女人,都没有剪的。

  剪了辫子会咋样?俺弟弟可能不会说啥,他年轻,脑子活泛,喜欢八路那一套。她回娘家可就不好说了。不光她爹娘,族里的大娘婶子,叔叔大爷,唾沫星子能淹死个人。再说了,祖祖辈辈都讲究个盘发,你咋敢这样?

  柳萌一遍一遍在心里念叨着王辫的话:“我是在俺老家芝镇南乡最早剪头发的闺女。我原来叫王赟,后来,剪辫子了,干脆改名叫王辫了。芝镇那些老古董们可气坏了,说,女孩子都叫那个姓王的妮子带坏了。”

  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印刷机器,几个人满头大汗搬进堂屋,摘下帽子扇风,头发上的汗也往下滴。俺弟媳妇冲了茶,一人一碗,大家猛喝。

  弟媳着急地往耳屋里走,一根钉子挂着了发髻,头发盖着了半边脸。赶紧进屋,一阵忙乱着收拾,出门碰到了王辫。

  “王同志,你快帮个忙,帮俺把头发给剪了吧,碍事!”

  “你愿意啊?”

  “愿意,那样利索。”

  说剪就剪了,村里的女人围着看,柳萌只好“大婶子”“二婶子”地叫着,免不了她们还是会叽叽喳喳地扳过来摁过去地看。看够了,商量一晚上,也就照俺弟媳,剪了。有妯娌俩一块儿的,有婆媳俩一块儿的,俺这个小村一时热闹起来。俺弟媳成了女人的头儿。

  俺弟弟说,八路来办报,庄里的人像过年似的,可高兴了。他们白天闲了教小孩子唱歌,晚上还把村民召集起来,在煤油灯下识字呢。俺弟弟还跟着去听了两回。

  我听了怪新鲜。看来要变天了。

  俺弟弟还说过一个事儿。报社的铅字,都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大家把它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金贵。有一天鬼子来扫荡,报社的人将铅字装在一个木箱里,放在小木车上,过石泉河的时候,水流得急,小车被冲倒,那铅字箱子上的挂钩是铁的,生了锈,水一泡就开了,铅字“哗啦”一声砸到了河里,不少铅字被急流冲走了。大家一时都慌了,挽起裤腿下了河。那是深秋天气,水凉啊,谁都顾不得了。有的帮着推车,有的下水捞字,不大一会儿就把铅字捞出来了。当时,有敌人在后边撵,来不及清点,待下半晌排版时,发现铅字少了几个。俺弟弟几个人听说了,又一次来到河里,他们排成一排,弯下腰用手摸,用笊篱捞,用脚踩,用绝户网拉,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多的人下河找铅字,河里都站满了人,才把遗落的铅字找到。哎呀,俺也不懂,铅字就这么金贵啊。

  俺弟弟还送过报纸,他说跟他一起送报的人被打死了,他抱着一摞报纸爬上一个山坡,又把被打死的那个人的报纸背在背上,一点点地往山顶爬,看到一个鬼子正端着枪对准他,他大张开口刚要喊,好像一股风,“嗖”地一下,一颗子弹从嘴里穿进来,从后脖子那里打出去。要是再偏一点,俺弟弟就没命了。他跟俺说,当时也没觉得疼,血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有些发凉,他抱着那摞报纸滚下山沟,报纸全染成了红的。一直等到天黑,鬼子走了,他才找到了自己人。

  你爷爷给俺弟弟装了两坛子芝酒,还有一大包草药。俺弟弟牵着骡子走了,俺脑子里还是想着俺娘家的那些事儿。要是我再小十岁,我可得回去看看。

  鬼子来咱芝镇大有庄那年,俺七十三了,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俺也不怕啥了。青壮年都往河东跑,往岭上跑。我说我在家看家,你们都躲着去。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胆儿大。鬼子,我就见了一个,其他的都是二鬼子。咱芝镇这么大,也就有俩鬼子,蜷缩在炮楼子里不出来,出来的都是二鬼子。二鬼子跟鬼子一样坏,听说张平青的人也成了二鬼子,翻箱倒柜,什么也抢,什么也拿。

  大门外,我隐隐约约地听一个人在说:“这家人家跟蒙县那边有亲戚,蒙县?是不是有通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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