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吾乡征文|小镇的年和这些年俗有关

2021-02-19 14:13:38 发布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于我来说,最先的年味儿,藏匿在腊月二十三那日,也就是北方的小年,“饬灶”(小镇方言,chi发第一声,介于平翘舌之间)的第一声鞭炮中。在那时,“啪”的一响,烟霭似的火药香随风荡开,红纸扑簌簌地落着,年味儿便踮起了脚尖,悄没声地飘进了这个四面迎风的小镇子。

在这里,小年一过,地里头基本就没什么活儿了,但人们并没有因此闲下来,准备过年,甚至是一件比种地还要劳心劳神的事情。毕竟,地是完完全全给自己种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但年可不一样。

过年的第一样准备,是炸“炸糊”和面鱼。这是一种外形和油条很像,但比油条要短一大截,同时又厚实很多,也更有嚼劲的面食。炸“炸糊”和面鱼,用的主要还是白面,面里再打上几个鸡蛋。放炕头热乎处发好后,将面团摊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块大概是三分之二个巴掌大小,菱形是最为好看的,不过比量长短是一件麻烦事儿,所以信手之下,还是以普通四边形或是长方形居多。

切好块后,接下来就是生火烧锅。锅内添三分之一的油。油温一定要把控好,火太大的话,容易给炸“老”了,比较好的是往灶头里填上三两截粗木头,稍微碰着锅底即可。放“炸糊”的时候,要贴着锅边,动作迅速,一个紧接另一个,同时用漏勺不停地翻搅,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出现前面的火大,后面的却不熟的情况。话说回来,相较于体型如大饼的面鱼来说,小巧的“炸糊”,反而更具有鱼的形状。约莫着半分钟的功夫,便可以看到,在沸腾的油锅里,仿佛真的游动着一群金黄色的鱼儿,上下翻动着的漏勺,则是牵引它们游动方向的饵。

“炸糊”炸好后,不过一二日,就得开始准备年货了。庄户们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地里只长粮食,不长年货,所以需要置办点儿什么东西,还是得靠赶大集,一边卖,一边买。大年三十的集,被叫作“半半集”,那会儿人们都忙着摆弄过年的家伙什去了,该备的东西,大都已经备齐了,集上只剩下零星几个摊贩子,也仅仅是站个脚,不多会儿就收摊回家去了。

年前的倒数第二个集,是最热闹的,也是最挤促的,往往要赶到过晌两三点,那会儿别说是四轮车了,就算是推辆自行车进去,从东头走到西头,一里多的路,都得走个把钟头。除了赶集以外,亲友间的相互赠送,也是年货的一大来源。养鸡的分鸡,捕鱼的分鱼,种菜的分菜,你拼我凑的,届时几盘子的菜料就出来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天若是晴朗,就有人家开始贴对子了。相比起胶带一类的东西来,小镇上的人们更喜欢使自己熬制的浆糊,经济又不费事儿,只需要淀粉和水即可,若是用不完,多余出来的还能用来喂狗。贴好对子后,灯笼也得跟着挂起来了,大门两侧各一只。有要好的,在两只灯笼之间,还串上了一些彩灯、彩带之类的饰物。晚上亮起时,隔远了看,像极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们飞舞在两个红扑扑的小太阳中间,格外绚烂。

傍晚时,炊烟刚刚升起,便有一些鞭炮耐不住性子,抢先响了起来。不过这会儿还只是零零散散的,不成什么规模。一夜过后,小镇上的动静立马就大了起来,远远近近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比觅食的鸟儿还要起早,以一种紧锣密鼓的雀跃姿态,唤醒了在朦胧中沉睡着的土地。

这天上午,填“柱子”(一种用以悬挂的族谱)、挂“柱子”是头等大事。“柱子”一般由家中的老一辈儿掌管,平日里安置于一个长长的锦盒中,外面包着布帛,只有过年时候才会取出。所谓的填“柱子”,是指将这一年大家族里逝去的成员名字写在上面,以供后人祭拜。所以,“柱子”也可以被视作简化了的灵位。

正所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挂“柱子”是很有讲究的,必须是正北朝南,内里垫上一张较之差不多大小的福字。旁边是两联,一边写着“花开富贵”,绘有牡丹,另一边则是“莲生贵子”,绘有莲花。再往旁边,仍是两联,写的多是“辉煌宝烛答神恩,缥缈香烟酬祖德”一类的话。“柱子”前面,摆弄的是祭祀用品,小镇上的人们习惯将其叫作“招奠”。烛台、香炉、酒食之类是最基本的,此外根据各家情况不同,也可能有其他的布置,比如说摆放一尾鲜活的金鱼等等。供奉的食物多以猪头和鸡为主,都是囫囵个儿的,上面用切成条的鸡蛋饼、菠菜、山楂、红枣等作为装饰,俚俗间又带着几分精致。

将“柱子”摆好后,其他的神位同样不能懈怠。正南供奉“天理爷爷”,也就是通常说的“老天爷”,祭拜的红纸上写有“天地三界十方万灵之神位”。正西是财神爷。正东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王爷。比较有意思的是,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只有“柱子”前面供奉着三碗米,其余的神位都是供奉一碗米,不知是因为人数众寡的原因,还是说这其中隐含着什么专门的文化寓意。

按照小镇的习惯,团圆饭是在中午吃的,一般是六个菜或者八个菜。第一道须得上鸡,最后一道须得上鱼,中间的可视具体情况而定。吃过饭后,女人们开始准备起了夜里的饺子,男人们则为“请神”忙碌着。所谓“请神”,也是小镇上一个特定的说法,就是恭请仙去的祖先们回家过年,很重要的一件事是缠“吊带”,即在谷秸秆上缠上淡红与浅绿相间的彩色带子,据说这是“老母老母”(对祖先们的另一敬谓,“母”发四声)下凡所骑之马的马尾。

傍晚四五点钟,天色蓝而不黑之际,“请神”的时刻到了,小镇上的鞭炮声再度沸腾了起来。一大家子的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男人们在前头领路,小孩儿们跟在后面放炮仗,说笑间便到了北洼的坟地。接下来则是一套沿袭了千百年的流程:插“吊带”、上香、烧黄纸、浇白酒,末了放几挂鞭,然后一齐跪下,老一辈儿的在前,小一辈儿的在后,冲坟地恭恭敬敬地磕一个头,这就算把“老母老母”迎过来了。回去时候,要沿路插上“吊带”,给祖先们指路的同时,也象征着马尾穿过的痕迹。

回到家后,男人们习惯找地坐一块儿,喝酒叙旧。媳妇们往往是待在家中,一边看着愈加乏味的春晚,另一边则为“伐纸”时下饺子时刻准备着。所谓的“伐纸”,其实就是除夕的意思。现如今,很少有人真能等到凌晨了,往往在夜里十点钟左右,男人们从别家回来,媳妇们这时候已经下好了饺子,先盛出四碗来,每碗五个(象征着五谷丰登),做“招奠”使。随后,男人们开始放鞭炮,一人擎着六七米长的大竹竿,另一人点火,动静越响越好,场面越大越好,能不能震跑年兽尚未可知,但确实是把乡野间的狗吓得一愣愣的。再然后,是给四方神位上香,烧纸,浇白酒,磕头,这个年就算跨过来了。

其中,烧的黄纸里有一张上面写着字,“幸蒙天地复载之恩,日月照鉴之德…”,被称为“元旦文书”。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香这件事儿看似很简单,细察起来,也有诸多讲究。“请神”回来后,需得上够三炉香,一炉三支。对此,有个解释是,上第一炉香,用以敬天(祈求风调雨顺)、敬地(祈求岁丰年稔)、敬祖(表达对祖先的怀念与感恩之情),上第二炉香和第三炉香,是为了给在世的人和子孙后代祈福。同时,“三”这个数字又比较特殊,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说法。此外,同样是上香,四方神灵的“待遇”却是不一样的,通常情况下,给“老天爷”上的香要更高更粗一些。这是因为,“老天爷”身处天上,俯瞰人间,烧高香的人家,更容易进入他老人家的视线,也就更容易获得庇佑了。

“老母老母”被请下了凡间,受到后辈们的殷勤招待,见家族安宁,儿孙康健,放心了,过两日后,便该整理衣装,重返天上了。于是,人们另要举办隆重的仪式,欢送“老母老母”的离开,这个活动被叫作“送神”。即使同处于一个地方,小镇上的每个村庄“送神”的时刻也是不同的,主要集中在晚上六点至十点之间。到那时候,领头的隔着门一吆喝,“送神咯”,其他人闻声便从家中出来,胳膊肘里夹着鞭炮、黄纸、香火、白酒等,在硝烟茫茫的夜色中,一齐走到村东头。路上见到先前所插的“吊带”,要拔下来,放在黄纸堆中,一并烧了。然后,又是那一套老流程:放鞭、祭酒、冲北磕头。

次日,老一辈儿的将“柱子”取下(衬底的福字和两侧的对联仍悬挂着,直至元宵节后),小心装好,再将祭祀用的酒食放大锅里煮一煮,这个年就算过好了。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安心地坐在家中,等着儿孙后辈们凑堆儿上门了。

(付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