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春，明天就是小年。倏忽而逝的时光让我一惊，又是一年，沿河的柳又快吐绿了。

每年此时，心上就像绽起一个血泡，一鼓一鼓的疼。默数爸爸离开的年岁，一年，两年，三年……十二年。每年此时，我习惯在心里与爸爸说说话，而今年我想写一封信，因为于我而言，书写总是比话语虔敬从容，况且这也是您喜欢的表达方式。

几天前，偶然进到一家手工编织店，看见满货架的绒线帽，颜色款式琳琅满目。店主是个戴眼镜的圆脸姑娘，她边忙着手里的绒活儿，边招呼我：快过年了，姐姐给自己选个颜色鲜亮点的帽子吧。我应和着，同时让眼神快速掠过一排排货架。

在一个货架下端不起眼的挂钩上，目光触到一团清浅的淡蓝色，那是一顶款式简洁的绒线帽。它静静隐在众多色彩绚丽的帽子中间，不张扬，却不容忽视。

视线驻留的一瞬，我怔了一下，眼前蓦的闪过儿时爸爸买给我的那顶棉线帽：明亮的天蓝色，两根长长的带子，大约一寸宽，可以围着脖颈绕一圈，系在胸前或者背后。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外出只往家买书，给自己，也给我和弟弟，很少像别家的大人，外出带回吃的穿的。

一个冬日的黄昏，爸爸外出归来，先是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两本书，随即又拿出一顶天蓝色的棉线帽。爸爸将压扁的帽子撑开戴在我头上，把两根长长的帽带整理平整，系在我脖颈后面。妈妈说：这样系不好看。妈妈边说边把帽带解开，重新在我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爸爸退后一步，微笑着端详戴了新帽子的我，点了点头说：嗯，好看。

我几乎被施了魔法似的立在那儿，不知所措。如今已记不得您还说了什么，只记得您眼神里极少有的温和。

在儿时的记忆里，您总是严厉，难得看见您笑，我和弟弟对您多的是畏惧，少有亲近。您有家里唯一的一只手表，但想问问几点了，我们都不敢轻易开口。所以，那个如默片一样的帽子画面，是您的例外，更是我的意外。那顶天蓝色棉线帽，让我整个寒假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满足和温情里。学校家属院里的女孩儿都艳羡我头上的漂亮帽子。

直到今天，那种温暖带给我的感受像刀刻在石头上印迹，在我近天命之年时，依然清晰如昨。

感谢编织店里似曾相识的绒线帽，它闯入我的视线，牵引我的记忆，让我与爸爸再次相见。但我不会再买任何绒线帽，最温暖最珍贵的那顶我已永远珍藏于心，保存在年少时那个冬日的黄昏。无论时光之河流淌多少久，它都是我与您隐秘的情感联结。虽然不能与子期走后伯牙的不再弹琴相比，但我亦有自己最深切的方式与您在一起。

今天，气温回升了。我想天堂里一定也和煦如春吧，因为爱与怀念能链接天地。

爸爸，只要我们在，您就会一直在，和我们一起，迎接每一个春天的节日。

此刻，还有几个小时就是腊月二十三，爸爸，咱过年。

（曹应冰）